隔壁老王的困惑和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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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农民工在山区修护坡，转眼三个多月过去了。
水泥行业因治理雾霾的“严管”，不得不错峰生产。一时间水泥价格狂涨的同时，生产厂家借机热炒水泥供不应求，采取限量发货的手段，人为制造恐慌。恰恰在年终岁尾赶工期的关键时刻，无异于勒住用户的脖子，暗自窃喜着大把大把收获暴利。
可是，没有几家水泥厂限产、停产，来响应政府“错峰生产”的严令，纷纷暗中开足马力，牢牢地抓住久违了的“抢钱”机遇，早把粉尘排放减得下来减不下来置之脑后；而看似以民生福祉为己任的政府官员和主管部门，粗暴出台“错峰生产”的管制措施后，却对生产厂家执行不执行、有没有实效不闻不问，对由此带来建筑材料全面涨价、对下游行业造成的巨大冲击、进而加重老百姓生活成本，也是漠不关心。
这不，工地因水泥供应不上被迫停工待料，放假两天以备足材料。
也好，借着“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功夫，记述一下我们队伍中的一个怪异之人，老王和他不可名状的困惑……。
2
老王今年五十有五，早已过了不惑之年。而他的身材健硕、孔武有力，干起活来，三四十岁的棒小伙儿都跟不上他的节拍。
可是，他又不苟言笑，一天到晚紧锁着双眉，眉宇间深深的“川”字纹，俨然是岁月的风霜，镌刻在他脸上的清晰印记。
工友们边干活边插浑打科，以驱赶劳累和疲惫。而他，只顾埋头干活，从不接茬儿。休息的时候，独自坐得远远地，狠劲抽着烟，侧目远眺、若有所思。老王的特立独行，引起了我的格外注意。于是，我试着去接近他、了解他。
头几次，我掏出烟递过去，他斜眼眇我一下，拿出自己的烟咕隆一句“我有”，就背过身去。
虽然连续碰了几鼻子灰，却更让我感到他的内心很丰富，一定有值得挖掘的“宝藏”。我也是个犟人，牛脾气一来，“呵呵”，偏不信就撬不开他那张严严实实的嘴巴！
3
我找到包工头，要求给这位老王师傅当帮手。三四百斤的大石头，我配合着他用撬杠翻抬上一米多高的闸墙；同时，也根本不用他催促，保证他手边的灰桶，时刻都有两桶装满砂浆。
两天下来，他扭头看我时，面庞慢慢少了些许往日的冷峻。再后来，当我们俩的进度远超其他工友的时候，他还会主动示意我歇一歇，互相上一支烟对着抽。不过，虽说他依然惜字如金，极少从口中蹦出几个字来，但没有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严肃。
一天晚饭后，我准备和工友们一起，在工棚外用捡来的枯树枝和老树根，生上一堆篝火暖和暖和，老王走过来冲我说道：“喂，咱俩出去走走”，这是几个月来，我听到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心想“有门！”，老王这伙计跟我有话说。
俩老头边走边抽着闷烟，沉默了一段后，老王终于开口了：兄弟，你和他们不一样，既没有无聊的废话，干活也不偷奸耍滑。我转过头看着他，知道他的话匣子，就要向我打开了……。
4
老王结过婚，只是没能生下一男半女，这山望着那山高的媳妇，几年后也跟着别人跑了，一去便杳无音信。
他的岳父早在小姨子尚吃奶的时候，便因病去世，留下岳母和媳妇她们兄妹五个，是岳母又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把几个孩子养大成人。岳母五十岁出头，就积劳成疾，患上严重的类风湿，后来常常便血，等检查出来是直肠癌的时候，已到了晚期，在疼痛难忍中撒手人寰。
他的父亲，孤儿长大，吃尽了人间的苦头，落下一身毛病，不到五十就完全丧失了劳动能力。也是在五十挂零的年龄，因不堪母亲的责难，含恨投河自尽，结束了苦难的一生。
他忧郁地陈述着这些往事，我也静静地边走边听着。突然他话锋一转，问我：你想不想知道，我始终没搞明白的，会是什么吗？
我怔怔又严肃地看着他，满脸虔诚的期待他讲讲清楚。他又开始自顾自地讲开了……。
5
他说道：“我无意诋毁我的母亲！可是，她从我记事起，常常叫喊着头疼头晕，六七十年代那时候，生活十分困难，省吃俭用的父亲，也被他无理纠缠着，隔三差五给花一毛二分钱和二两粮票，端一碗肉丝面回来，治她的‘头疼病’。不管多么艰苦的日子，母亲的身体从没受到丁点儿亏苦。这不，快八十的老太太了，依然红光满面。他的父母和岳父母四位长辈中，除了这个从不亏待自己的母亲以外，其他三位老人，都为了家和我们这些孩子，榨干自己的身体，早早耗尽了生命……。”
“就说我们这支民工队伍，重活、累活和危险的活儿，总是几个年龄偏大，又老实巴交的的人来干。而相当一部分人，却只是当着老板的面买点儿力气，老板一离开现场，就杵着工具谈笑风生。凭什么偷奸耍滑的人混得鲜活，老实巴交的人活该吃亏？”
“再放眼社会，为什么投机钻营者，都能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过着体面的日子？而一老迫实的人却要一辈子出苦力？”
说完这些，老王又回到他沉默寡言的状态之中。
6
老王既困惑又烦恼，他看不惯身边偷奸耍滑者；他更痛恨投机钻营的权贵，对世态炎凉有着自己独立的观察与思考，因而他才郁郁寡欢、不苟言笑。其实，他有自己的爱恨，也有自己的价值判断，他应该也有自己的渴望和期待……。
也许，他透过奸诈之徒得利，善良之人吃亏的社会现象，深刻体察到这个“盛世”的虚伪和浮躁，为人们心中价值天平的失衡、民族精神的整体颓废，而深深地忧虑着。
现实中的雾霾，可以简单粗暴的借“错峰生产”之名，搪塞敷衍过去；可是，人们内心深处的阴霾，将如何驱散呢？
老王的困惑，又不止是老王的困惑，唉……！
是啊，诗经《伐檀》中，“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獾兮？”这千古之问，又有谁能解答？
2017.12,10于湖北南漳榆岭山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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