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小儿心肝做药引,方能治好陛下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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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道士下山》中不谙世事，纯真善良的小道士何安下，绝非“道士”这个身份在滚滚红尘中的唯一面貌。带着神秘色彩，诡异传说，奇方妙术的上仙与坑蒙拐骗，神神叨叨，行事邪恶的臭牛鼻子一起，交织成了我们对本土宗教弟子们错综复杂的认知。
《道士下山》剧照
白日飞升，立地成仙：
道士传说中的神秘色彩
－“箸掷月中，见一美人，惊顾之间，已复为箸。”－
一心想要得道成仙的王生上崂山学艺，一天夜晚的宴会上，他看到了令人惊讶的场景：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微微一笑，剪了一张圆圆的纸往空中一抛，就成了一轮皎洁的明月。又见一个客人朝月亮扔了一根筷子，筷子变成一个窈窕的美女，由远到近，飘然而至，歌声美妙清亮，绕梁三日。一曲完毕，美女又变回筷子，月亮也飘然而落，仿佛一切只是一场酒醉三分后的幻梦。
《崂山道士》中的这位神秘的老道也许是多数人对文学作品中道士形象的最初认知。事实上，从道教的兴起开始，和道士有关的奇怪故事早就已经层出不穷，广为流传。
《太霄琅书经》称:“人行大道，号为道士……身心顺理，唯道是从，从道为事，故称道士。”据统计，至2011年，中国的道士已有近十万人。 和“修行来世”的不同，道教修行的是“今生今世”，因此追求长生与飞升成仙。成仙后便能生活在绝美的胜境，得天下之至欢至乐。道教正宗有四种升仙方式：飞升、隐化、尸解、鬼仙。
东汉光武帝年间，张道陵创立道教，相传以虎为骑，道教徒称他为祖天师
“仙”作为一种极端浪漫的想象，毫无疑问是人们在自我心中构造的区别于俗世凡尘的理想形象。而在“修炼成仙”这一逃避尘世的概念中，修行之人处于“天”与“地”的交接点：并非完全隔离或断绝了纷纷扰扰的红尘；但能够抵达的仙境又超越了现世生活，不能被凡人所窥视。这就使得在许多故事之中，作为这一思想代表的道士们总被赋予种种神秘莫测的诡奇色彩。
《太平广记》卷三十二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颜真卿十八九岁之时突然卧病百日，众人束手无策。这时，一位道士出现了，称颜在名册之上，可位列仙班。于是授之以丹药，将其治愈。颜真卿死后，众人观其棺椁，只留衣物，不见尸身。
在名人传记中夹杂神秘道士的神异故事不在少数，似乎这些真实的名字给离奇的描述增加那么一点儿可信度。但更多的相关故事，依旧如同道士飘忽的衣袂一样虚无缥缈：名为韦老师的一名普通道士养了一条黄犬。他到寺庙中为狗乞食后，将狗放在水中洗涤，正忙碌间，黄犬突然毫无征兆地幻化成龙，韦老师骑坐于它身上，就这样白日飞升，立地成仙。（《太平广记》之《韦老师》）
老君骑牛图
炼丹修仙，以求长生：
道教信仰中的功利主义
－“要学神仙，驾鹤飞天，点石成金，妙不可言。”－
刘子南本是一个普通的地方小官，师从于一位名为尹公的道士，学习各种秘方法术。其中有一项了不得的技能，即制作“萤火丸”的工艺。此丸“辟疾病疫气、百鬼虎狼、虺蛇蜂虿诸毒，及五兵白刃、贼盗凶害。”后来，在一次激烈的战役中，刘子南的军队在“萤火丸”的保护下毫发无伤，自此，该药丸成了举世闻名的珍宝。（唐代小说《神仙感遇传》）
葛洪炼丹图
窪德忠在《道教史》中说：“道教是中国人全部现实生活的愿望。”比起其他宗教而言，也许道教所体现的功利性尤为明显：在憋仄的现实生活中，人们一旦遇到无可抗击的疾病或者灾害，总寄希望于某种能够解决危机的超自然力量。因此，民间想象中的很多道士心怀百姓，且皆具法力，可达人所不能及。
《神仙感遇传》还记载过另一个道士救世的故事：中原地区爆发瘟疫时，王纂“三夕之中，继之以泣”，连天上的神仙都为之动容。太上老君传授给他《神化经》及《三五大斋》这两本绝世神通，王纂潜心修炼，最后治疗百姓无数，拯救苍生于水深火热之中。
道教绘画：《四仙拱寿图》
当然，除了治病救人和抵御敌人之外，道士最伟大，也是最重要的功能还是满足人们对永生和财富的渴求与向往。在科学和医学都不甚发达的年代，这些巨大的渴求浓缩成一颗颗饱满圆润的小药丸，被烈火所炙烤，被硫磺，草药和金属的气息所熏蒸，最终吃进道士们所服务的达官贵族肚子里，变成损毁他们内脏的剧毒。
什么都不能阻止人们坚信有一种神秘力量降临在这些宗教弟子们的身上，让他们成为轻盈，美好，超越天地的存在。这些道士经过磨难和修炼，习得了御剑飞信，驾鹤飞天，点石成金，长生不老的强力技能。
论剑的道士
我国古代文学中道士获得长生的途径一般有两种：一是修炼, 二是服食丹药。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道士们往往会将修炼法门或丹药的配方传予他人，有的甚至带领家人一起修炼，让子子孙孙都获得长生。如《太平广记》中年过八旬的习生食用了老道士的神方之后，“服之即还少壮，至二百岁，乃入山中。子孙世世不复老死。”还有《十二真君传》：“真君以东晋孝武帝太康二年八月一日,于洪州西山,举家四十二口,拔宅上升而去。”真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不得不说，人们对道士的信仰是极其功利冷漠的。同样，并非救世主的道士们偶尔也会回敬相同的冷漠，其亦正亦邪，捉摸不透的行事未必让人得以善终。《玉女》中的婢女因病情严重，半身溃烂而被丢弃山间，本命该绝。但偶遇高人道士，掷青草三四株，治好了她的病。道士又告诉她，每日投石于以泉中，生水芝，食之，玉女照做，竟身生绿毛，被人当作妖怪捕捉囚禁，不久就虚弱身亡。
画符捉妖、坑蒙拐骗：
“牛鼻子”的民间形象
－“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小儿心肝做药引，方能治好陛下之病。”－
比丘国又叫“小子城”，当朝国王乃无道昏君。一日，一老道携一美貌女子入城进献给国王。国王沦陷于其美貌，招为爱妃，将妖道封为国丈。自此，国王日夜贪欢，弄得身体羸弱，命在须臾。后来妖道欲吃人心肝，便进献海外秘方，迷惑国王，称能延寿。但需用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小儿心肝做药引，国王竟然应允。一时间人心惶惶，小儿被关在屋外笼子里，日日啼哭，夜不能寐。
西游记连环画《比丘国》
道教生命伦理的基本价值取向之一为“贵生”。道教的炼养方技，内敛虚静的性情，及与世无争的处世都与贵生思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然而，《西游记》中的这名妖道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狂魔。其实，在《西游记》中，还有大量关于道士的负面描写。这或许是因为作者吴承恩所生活的明代嘉靖时期大兴毁佛崇道之风，对道教的崇奉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嘉靖帝对道士的宠幸可谓疯狂，不仅给予献上秘笈的道士丰厚报酬，还给予朝廷命官的官品和俸禄，很大程度上造成了国家的腐朽和堕落。
徐皓峰说过：“人一旦成为群体，就难免卑鄙”，道士们也未能免俗。我们不得不唏嘘地承认，无数的道士形象被挟裹在粗头乱服和黄符桃木剑里，沾染了不少腐朽的铜臭味和对权势的贪欲，早已与高洁毫无关系。
《逸史·李林甫》中曾写道，唐玄宗的宰相李林甫在其年少时偶得一面貌丑陋的道士指点，不仅化解重重危机，官至宰相，还在紧要关头救过李林甫的性命。如果说在唐代，这种为当权者服务的道士形象尚属少见的话，到了明代，道教的崇高与矜持就如同白驹过隙，一去不返。
道教的世俗化倾向逐渐凸显出来。首先是变成一种民俗文化：许多民间信仰都开始与道教神仙有关，如三清、真武大帝、城隍神、山神、水神、灶神、土地神等等。民间对各种道教神的信仰和祭祀使道教渗透入民间生活的方方面面，并成为市井生活的一部分。其次是神神叨叨，走街串巷的小牛鼻子开始为人民服务。这些贪慕人间的道士们分为两派：一派注重炼丹修仙，主要伺候帝王富贵，一派注重画符捉妖，主要接触平头百姓。
道家镇魂符
压根没有什么驱邪除魔的术法，最多就是散怨超度。但道教收拾鬼物精邪的手段就太多了，包括各种经忏、斋醮、符咒等。《后汉书·方术列传》、《太平广记》和《七真传》中，都有记载过种种道士在民间降妖除魔的故事。施法时往往还要大喝一声“疾”！这是说明此乃要事，需要加急处理。所以的角色，一般是以祈福、祭祀为主，而奋斗在驱邪镇煞第一线的，大多是挥舞着桃木剑的道家人。由于几乎没有竞争对手，处于商业垄断地位的道士们往往有恃无恐，漫天要价。
这一类或卖弄权术，或坑蒙拐骗的道士打着神仙的名头几乎无恶不作，只为了满足个人私欲。直到今天，有着这种唯利是图的市侩嘴脸的道士形象也依旧常常出现在文化作品中，。
造成这种丑恶形象的也许是理应无欲无求，无洁无垢的道士们所代表的社会美好畅想，不得已而夹在一贫如洗的修道生活与生存压力的缝隙之间所造成的一种微妙的尴尬。正如《西游记》第三十九回，孙悟空为救乌鸡国国王性命，向老君要九转还魂丹。本应虚怀若谷，救济天下的道教神仙竟然贪图这仙药，舍不得给，又怕悟空再找机会溜进来全偷走，最终只好勉强吝啬道：“我把这还魂丹送你一丸罢。”
本文为独家稿件，撰文：阿莫，编辑：禽禽，转载请联系书评君，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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