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座最老的公寓楼:它是美好旧物的保鲜室,也是新鲜灵感的培养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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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座的光鲜、华丽与时尚有关，更离不开艺术的滋养。这里是商业中心，也是东京最有腔调的传统老街。
不同于趋光的路人，银座的资深爱好者更乐于穿梭于角落中的画廊、艺廊和展厅之间。若想寻找灵感，背街的小巷也许是最好的去处——这里藏着银座最老的公寓楼，客房变身成小店，迷你艺廊、手作坊和古董店把老楼塞得满满当当……金属艺术晦涩难懂、新手画作天马行空，古着店里虽然摆着上个世纪初的蓬蓬裙，但老板何时开店则要看她的心情。
旧物如何美好？新鲜灵感要怎样孕育？我们心怀好奇，逐一探访过滤，不由感叹老楼里新旧互动迸发出的巨大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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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座地铁站出来，顺着主街走个3、5分钟，从珠宝店前的街角往里拐，再前进两个路口……说来惭愧，最初几次，我都迷路了。老楼隐藏在大型家具店边，没有突起的红绿招牌，没有排队的熙攘来客，雨水一年年的冲刷简直要把土黄的外墙洗成了隐身用的透明色。要不是远远看到对面路标一样鲜明的711，怕是又要走了冤枉路。
一楼的定制鞋店亮着灯，某位店主推开中间的玻璃门外出觅食，大门左侧寻到“奥野”两个小号汉字，到这时候，我才能勉强心安，“算是顺利找到了。”心知接下来就要碰运气了，“不知想去的小店今日是否营业。”
? 一 座 楼 ?
这是栋昭和时代的建筑物，至今已有80多年历史，设计者为川元良一。仔细观察，大楼四方齐整，中线将其分为两半，方形的窗框包裹着左右各4扇小窗，整齐性和对称感让人舒心。
偶然得知，左右对称的“设计”也有不得已之处——由于土地所有权的原因，1932年左边的土地上建造出了本馆，1934年另一边又增补了新馆，两楼合二为一后才是如今完整的“奥野大楼”。难怪楼里结构复杂，楼梯隔墙相邻，从前只以为是旧建筑的设计趣味，原来却是因时间的错位而产生的结构美感。
推门而入，建筑物内部老旧，蓝色电表箱、卫生间门口的字牌都让人一眼穿越到上个世纪。
走廊中间不起眼的旧式电梯是日本第一架手摇电梯，操作不算难，但铁门很重，推开、扣紧虽然并不轻松，摆弄起来的趣味性却让人上瘾。电梯里面的人往下移动，抬头一看，上方的指针随即便也移到了数字1处。
电梯降落，一位带着圆毡帽、穿着呢大衣的客人走了下来。似乎往返于这座楼的人，从来都该是这个形象。80年前，这里曾是东京的高级公寓，住客多是活跃于银座、新桥一代的文化人和摩登小姐姐。如今，除了新建的顶楼7楼还有几户住客外，其余的房间都被改成了店铺或艺廊，店主取代了房客，却保留下了建筑物里的文化气息。
我们上了电梯，从七楼一路逛下来。周一的下午，营业的房间不少。房门大敞的属少数，大多还是虚掩着门，要鼓起一点小勇气敲门进去。屋子都不大，只有十几平米。
今日美术展不少，我们运气极佳，在3楼偶遇了著名的绘本画家；光影实验室看起来酷酷的，人进了屋，影像投在墙上，顿生掉入异空间的错觉……二次元绘画展、油画展、黑白摄影展、道具艺术展，展览的样式虽多，展期却往往很短，这里最适合一次性大量偶遇，若为了某位艺术家而来，则一定要提前查询好时间。
与流动性较强的展览想对应的则是常驻的趣店和手工坊。从欧洲古董到日本古美术，每进入一家店，我们就仿佛打开一件礼物包装。我们挑出了最独特的几家，不妨从这里说起，带你先体验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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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间 店
1
“这手帕价值2000万。”
208室：英法蕾丝店
与奥野大楼风格最不同的要数这家粉红色的古董店，店里的古董多来自英国和法国。
“旧一点的话，大概有200年以上的历史，新的也是100年多年前出产的。”这是一家夫妻店，店主先生很温和，西装上也有粉红的装饰，主要跟我们聊起小店的则是学艺术出身的女店主。
“大学时，因为兴趣选择了美术专业，学习日本画。后来就想着能否把知识学以致用，便开了这家店。”日本画的东方元素与店里的西式风格全然相反，店主这么一说，我们反倒糊涂起来。“日本画的质感，不是与欧洲的湿壁画或蛋彩画更像吗？”蛋彩画（Tempera）绘制时要使用鸡蛋，湿壁画（Fresco）也要以泥灰打底，日本画也称胶彩画（Nihonga），使用的是以胶水调和的天然矿物颜料，从绘画技法的相似性来类比，这想法还真不寻常。“另外，大学的时候我学习过美术史，当时很感兴趣，如今也起到很多帮助。”
但店主如今已不再绘画。“创作店铺的过程与绘制作品的过程非常相似。”她补充道，“如今，店铺就是我的作品。”
古董店开店至今已有23年，最初店铺开在名古屋。曾经，店主每年要多次前往东京出差，搬家的前一年，甚至频繁到每月都要来。于是2011年大地震前后，他们两人便干脆把主场搬来了东京。
“粉紫色用色，是我们两人精心设计的。”人身处古董店，总会有种脱离现实的幻觉。这家店除了时代感，精致的细节摆设也让人心感温暖。店铺的一侧有扇小窗，窗帘用法国古董布料约依印花布（Toile de Jouy）制成。仔细一看，布料上的图案很有故事性，听说，这些纹样全靠铜版画工艺印制而成。
“在18世纪的法国，这类布料十分普遍。曾经有专人制作底板纹样用于印花，而现在当然都是大量的自动生产了。”
店里的布类都很有看头。店主身后挂着几件小衣服，“这些可不是玩具服。”仔细观察细节，纹理清晰丰富，“这类儿童服，即使是在当时的法国，也不是谁都可以穿的。”制作一件贵族专享的华服，手工耗时也许要几个月。而何止是服装，一件手帕上的精巧刺绣和蕾丝沟边，甚至要花费几百至几千小时。
因为好友常创作刺绣作品，我知道刺绣和编织费眼力、伤双手。“听说绣娘眼睛坏得很快。”老板点头赞同，“5、6岁开始学习制作，等到成人时，眼睛早就不好了。”然而，制作蕾丝虽然辛苦伤身，却不是穷苦童工的血泪故事。
“在旧时欧洲，这基本是唯一一份女孩们可以通过劳动获取巨额金钱的工作。而能挣到这份钱，也是非凡能力的一种体现。”刺绣和钩织蕾丝的技能并不简单，想要制出成品也需要极大毅力。心灵手巧的女孩们出售制好的蕾丝工艺品，挣来的钱便能当做体面的嫁妆。
手帕的精巧，除了细节的完美，还体现在设计上的奇妙巧思。仔细看过去，玫瑰的花瓣是立体的，虽然不到半个指甲大，却是个迷你的小包裹——把混有香水的棉花团藏花瓣包里，挥动手帕时，香味就会散发出去。但即使对于贵族和有钱人家的小姐来说，这种相当于珠宝一般的手帕也不是可以日常轻易使用的。
听说手帕上常能见到小姐们名字的首字母。我不由想起古装电视剧上的那些桥段，“遇到心仪的男子，就赠送手帕过去吗？”老板否认了我，“不会送的，因为实在过于豪华珍贵。”她见我没有概念，“换算成现在的钱来说，这手帕价值2000万（人民币约120万）。”我一度以为听错了，想象力早已跟不上趟。“因为当时社会的贫富差距和身份差距极大，有钱人能拥有若干件，穷人工作一生也挣不到一件。”
蕾丝制品除了手绢，还有可以作为晚礼服裙尾装饰的蕾丝带。将5-6米长的蕾丝带装饰在裙子上，是流行于维多利亚时代的打扮方式，这类衣着也是“如今萝莉裙的原型”。
▲ 很多制品虽然来源于英国和法国，但是实际上制作者却来自比利时。这主要还与原料有关，制作蕾丝的纱线中，亚麻是极其常见的材料，而比利时虽然是小国，却是亚麻生产大国，比起出口原料，加工过的蕾丝制品是更好的经济产品
古董蕾丝制品多产自比利时，用线极细，全靠手工捻制。“使用缝纫机械并不容易成型，成品的效果也差一些。”不过如今很难找到有这种技能，也有这种耐力的制造者了。
而不仅是蕾丝，首饰也一样。
店主随手拿出一枚胸针解释起来，“这里有100多颗钻石，镶嵌在18金的底座上，一个个钻孔要用放大镜才能看出，在当时却完全靠手工制成。”
她又拿出一套象牙本子。极薄的笔记本封面上雕着花，一侧附带着象牙笔，舞会上，贵族的小姐们将其随身携带，记录舞伴的名字。
每一件古董，都是贵族独享艺术的留影，而拍出这幅绝美照片的却是无数的匠人和设计艺术家。“劳动者真厉害！”这也是谈话中店主不断重复的一句话。
2
“我只卖知道背景的作品。”
508室：德国古董店
另一个楼层的尽头，也是间古董店，但放着摇滚乐的这里却与响着交响乐背景音乐的第一家店风格截然不同。要说前者是贵族小姐的闺房，那这家则该存在于魔法世界里哈利·波特常去购物的小巷。店主做了20年古董买卖，在此开店至今6年前后。她过去曾生活在柏林，所以店里的小物件也多来自德国。
这家古董店有点暗黑，风格诡异幽默。门口的架子上摆着瓶罐、铁艺和画像，几块黑炭一样的小方块堆在一起，“这些是印章。”仔细研究一块，不知是石头还是金属的表面上刻着线条繁密的图案，一男一女穿着类似洛可可时代的复杂服饰，“大概有100多年历史，因为背面是木制的。要知道此后的印章都用胶皮作底儿。”
在古董店里，光线不足的角落，总能激发好奇心。走近暗处的货架，钱币、金属盒、存钱罐，这些小物件让人匪夷所思，大部分猜不出原本的用途，但只要问问店主，她都能说出来历。“毕竟干了20来年，大体上的物件，看了都差不多懂的。”有些要查查书，有些要询问上一位拥有者，想要了解每一件古董并不容易。老板的自信还源于时间的积累。“我店里从不放自己不知道故事的，我只卖我知道背景的东西。”
店铺的中心范围以小东西居多。眼前盒子里的珠子被按照样式分成上百个小包，透明的包装纸上写着生产的年代，1950年、1930年……不少是店主专门跑到维也纳买来的，年代也都是当地老板告知的。“维也纳的珠子包很有名。”与比利时因原料优势而盛产蕾丝不同，维也纳名门贵族极多，大约是市场需求极大，才造成了极盛的供需。
除了珠子，店里还有不少零碎布料。在外人看来，这应该叫做“边角料”，而实际上，来寻它们的大多是设计师。从前无论零件还是布料，做工多与如今的产品不同。这样的小角落，为设计师们提供了灵感，同时，不少零碎的布料也通过设计师的再利用而重获新生。
而比小块布料更精彩的则是店里的古董服饰。门口上方挂着的粉红色上衣最吸引我，“这件是上世纪中期剧院里演戏的戏服。”
她又介绍起另外一件，“这一件用的是丝绸布料，金属丝线。”
很多衣服是不能水洗的，型号也很小，“从前的人毕竟身材小呀。”
另一侧衣架上的黑纱外套耐人寻味，与后面的黑鸵鸟毛围领一样，都是Art Deco时代的产物，其后挂着的蓝色连衣裙是1940年前后的法国服饰。“因为战争的影响，很多旧东西都被烧掉了，能找到这样的很不容易。”
一边聊着，老板端来一个大箱子，原本是装帽子的。打开后，一箱子的蕾丝制品，从披肩、领子到桌布，旧时的味道也被一同开启。
拥有一间这样的店，很幸福吧？店主店头，却也说起，“这份工作很辛苦，进货都靠一个人。”要知道一整个店的古董，可都是店主亲自从欧洲带来的。而除了体力上的辛劳外，寻找古董也并不容易。店主曾经跑到欧洲小店的仓库里，头上带着小灯，一包一包从黑暗里翻东西。“一般人是不让跑到仓库来的。毕竟跟老板聊得熟识了。”想必，能支撑起这份辛苦的，大概最需要的，还是对古董的热情吧。
3
“美即温柔。”
负一层：法国玻璃店
第三家店位于地下一层，这应该是整栋楼里最低调，却最惊险的店了。
全店由大量的法国玻璃制品、一小部分德国金属、瓷器摆设以及几幅装饰在墙上的画作和必备的家具组成。从吊灯到摆件、厨具、酒杯、香水瓶、花瓶，粗略一看，应该是按照风格和功能分区摆放的。
然而问起店主爷爷才知道，玻璃制品是按照作者不同排布的。
艾米勒·葛莱（Emile Gallé）是新艺术运动时期南锡学派的代表者，他的作品占据了整整一柜子。鲜明的枫叶色让玻璃制品看起来骨架更坚实，触感更柔软，少了尖锐，多了温暖。目光从货架上移开，原来桌上和墙上的巨型吊灯也有着同款的枫叶红。
好奇问起眼前台灯的价格，日元要400多万。如此昂贵珍稀，我不免紧张起来，心里总要格外提醒自己，别大手一挥毁了上百年的艺术品。
除艾米勒的作品外，店里还有不少作品同出自南锡学派的代表——道姆兄弟（Daum Frères）和莱利（René Lalique）之手，且后者藏品之多也颇具规模。三者的作品，跨越了Art Nouveau与Art Deco两时代，要不是偶然进店，想要如此亲密触摸并不现实——毕竟很多同款藏品是摆在巴黎的博物馆里，仅供远距离观摩的。
店主爷爷大概是环游了世界才收集到这些珍品，过程中想必也有不少辛劳且有趣的故事吧。实在怕撞坏了东西，我于是躲到墙角的长皮椅上坐下。抬头看见对面玻璃架上的头发很长的奇妙雕塑头像，向店主请教，爷爷拿来了一本厚度4厘米以上的古董图册，上面是艾米勒·葛莱的作品图鉴。
对比着眼前的玻璃制品，店主告诉我们，这是车头的装饰物。而几页翻过去，除了眼前的人头造型，名为“中国”、“日本”的餐具套装也能在店里找到同款。
简直是上了一堂玻璃艺术课。不免感叹，艺术品惟妙惟肖又高于生活，在我心中，他们精致却脆弱，而对话中不难发现，在店主心中，它们的“美”却是“温柔”至极的。
学完小知识，起身、转身，一眼注意到身后的画作。这一副图案简单，有别于另外几幅油画人像。毕竟有些抽象，画作的含义我猜不出一二，只能读读下面的小字注释：作者，乔治·布拉克(Georges Braque)。同为立体主义的创始人，他的影响并不比毕加索小。参考同风格画作便可猜出，这幅应该是他最后的作品之一。
一件件观摩，大概要花掉一下午时间，毕竟担心自己容易碰碎东西的属性，小店之旅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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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 记
匆匆一日，即使每间店铺不多做停留，一整个下午也是逛不完的。一楼的古着店果然任性，今天虽是营业日，店主来了店里，却不营业。我们继续转悠着，来到了最后一间展厅。
这里位于地下一层，应该是楼梯下方的储物间改造而成的。艺术家本人很年轻，作品最特别。3平米不到的屋子，脏脏的地面凹凸不平，24颗鸵鸟蛋大小的黑色石蛋左右排列着。尽头的光线下，两根柱子傲立在低斜的角落里，仿佛正在接受石蛋的朝拜。这是我们在楼里遇到的第二个道具艺术展。
“请问，主题是什么？”刚问出口，就想把话收回。果然，答道，“这一点请您自己去思考。”尝试说出自己的想法，竟得到作者的肯定。通过解谜收获的成就感，为内心注入了小小能量，原本遥远还很诡异的艺术也一下变得亲民了。
光影、色彩，过去、未来，热情、坚持，传统、突破，一日里收获的最大能量，大概都是它们制造出来的吧。
How to find it ?
奥 野 大 楼
所在地：东京都中央区银座１－９－８
建筑年份：昭和７年(1932年)、昭和９年(1934年)
建筑构造：钢筋混凝土结构
地面6层＋增建顶楼＋地下１层
设计师：川元良一（川元設計事務所）
交通：银座站下车，徒步５分钟可到达
或银座一丁目站下车，徒步１分钟可达
休息日：每日上午及周三全天休息店铺较多
editor_Fanrong
photo_桑德森狸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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