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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世界是一个树枝编成的摇篮,里面垫着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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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她生下来,像任何一个婴儿一样,红皱皱的,张着没有牙的嘴用力哭。她那虽然年轻、已显老相的母亲,轻轻拍她,低声说:“不要哭,啊,不要哭。再哭老怪就来了。”

她不懂母亲的话,也不知老怪和她会有什么关系,却真止住了哭,用她那还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仔细认真地张望着世界。

她的世界是一个树枝编成的摇篮,里面垫着落叶。纸窗外,风吹得树木瑟瑟地响,树叶一片片飘飘荡荡落了下来。母亲摇着她,“宝贝,贝贝——”一片小小的黄叶落在窗上。“贝——叶。”母亲说。那便成了她的名字。全村人谁也不知道贝叶是贝多罗树的叶子,应该在上面写。

贝叶渐渐长大了。她不只听见树林在响,也听见远处大海的波涛声。大海似乎是很可怕的地方,老怪便住在里面。她在村外山口踮着脚尖向远处望,常常看见正在发怒的大海,竖立的波涛仿佛连天都要卷进去。

据说大海原是仁慈慷慨的,每次潮落,都留下许多好东西,人们像赶集一样去“赶海”。自从老怪霸占了这片海,海给人的只剩下了恐惧。“老怪来了!”年复一年,母亲们这样吓唬孩子。年复一年,人们在海边排列着供品,有猪羊鸡鸭,各种粮食,主要的一件是一个人。像许多民间传说一样,妖魔要吃人。不过这老怪要的不是童男童女,是十五岁以上的大人。

这一带村庄每年抽签,十五岁以上的人都参加。谁抽到一张画着黑十字的纸,谁就是供品。人们战战兢兢地过日子。贝叶长到了十五岁,管事的人让她抽签,她说:“不必抽签了,我愿意去!”

人们说她因为有了这样一个怪名字,所以才这样傻,傻到自己往妖魔嘴里送。“可是总得有人去呵。”贝叶想,“总得有人降魔捉怪,不然人怎么活呢?”







    二    




她临行前,在小屋前的树上折下一段树枝。母亲流着泪问:“带它做什么?”“家里的东西,可以壮胆。”贝叶回答。母亲大哭了,一面把树枝修整成一根光洁的木棒,乳白的颜色中透

出浅浅的青绿,一头尖尖的,另一头有一簇赭色的叶。

贝叶手持木棒,和猪羊供品一起,站在沙滩上。海水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往岸上冲来,浪头越来越高,像一座座活动的大山,浪头落下时,发出轰然巨响,水柱从空中浇下来。贝叶不停地发抖,但却仔细认真地看着海浪,不肯眨一下眼睛。

“哈哈哈!”忽然,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长笑,从一座高可接天的浪峰中传出,紧接着,竖起的巨浪里露出一个巨大的龙头,张须怒目,向着海岸扑来。

贝叶举起手中的棒。在荒凉的、没有人烟的沙滩上,这样娇小的一个人儿,举着一根细细的棒,来对付咆哮的海中的狰狞凶恶的大龙。

“哈哈哈!”无怪乎老龙笑了,但他停住了。摆上宴席的菜肴自己带着武器,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哪怕仅只是一根树枝。他看见贝叶的长发在海风中飘拂,她那湿透了的衣衫在惨白的骄阳中发着光,好像是一身铠甲。她的眼睛,那从小就认真看着世界的眼睛,亮得要喷出火来。

“你是谁?”龙的声音并不难听。浪峰随着他站住,好像一堵巨大的玻璃墙,墙中嵌着威严的龙头。

“我是贝叶。”贝叶小心地握着尖尖的木棒。
龙沉默着,海水也沉默着。忽然,海水汹涌起来,隐约可以看见龙的雄伟身躯在水中翻动。龙大声问道:“你嫁给我,好吗?”
“我来,就是要嫁你的。”贝叶回答。
“哈哈!”龙又笑了,“你自己走下海来!”他威严地命令。

转眼间,滔天的浪,巨大的龙头都不见了,岸上的猪羊等物也不见了,只有贝叶孤零零地对着碧蓝的平静的大海,头上是惨白的骄阳。

村人在远处山口看见龙退去了,贝叶留着。他们跑下山,大声呼叫:“贝叶,回来!回来呵,贝叶!”

贝叶没有回头。她从木棒上摘下一片叶子抛在海面上,叶子滴溜溜转着,越来越大,贝叶跨上去,叶子便向海中心飘去,在茫茫大海中,很快就看不见了。
跑到山脚下的人们,错落地跪了下来。

叶船在茫茫大海上疾行如飞,贝叶的长发向后飘拂,如同一面墨黑的帆。船很快来到一个大漩涡,海水在漩涡里旋转,小船旋了进去,像顺着螺旋形滑梯似的向下滑,贝叶落到海底。她看见自己站在一个拱门前。拱门是红白两色珊瑚树交叉形成的。“哈哈哈!”随着笑声,一个中年男子走出来。他的头呈方形,虽然有人的端正五官,却仍有魔怪的狰狞意味。半秃的头顶使他显得有些疲惫。他引贝叶进了拱门,又进了一个大岩洞,转了几个弯,来到一个大厅。厅中四壁亮闪闪的,如同缀满雪花。正面墙上一长串白色的球,贝叶定睛细看,不觉用手紧握住木棒。原来那都是人头骨!那都是她邻合乡里,可谁是谁,再也分不清。

“你是来嫁给我了!哈哈!”龙笑道。
“不过有一个条件,”贝叶手持细木棒站在厅中,神气如同持着一根王杖,“你永不能再吃人。”
“哦,哦!”龙觉得很好玩,“你是奸细么?”
“我是人。”贝叶回答。

龙答应了。贝叶住了下来。她是个很好的妻子。把凌乱的洞穴收拾得舒适宜人。她给龙吃人的饭食。甚至在海底开了个小菜园,在海礁、珊瑚之间搭了些豆棚瓜架。一年以后,贝叶生了一对双胞胎,一男一女,十分可爱。他们的摇篮是大贝壳,里面铺满海藻。龙到晚上总是恢复龙的身躯,伸展在岩洞中。起初,他不让贝叶看见他的睡态,等有了孩子,他要贝叶和孩子睡在他头边,好随时看见他们。他还常让贝叶在龙鳞上按摩,催他入睡。
三年以后,孩子会满地跑了,他们看见厅中的一长串人头骨。“那是什么?要!要!”小手指着人头。贝叶把他们哄开去,把人头一个个深深地埋进海底。龙总是爱仔细观察自己的家,他对这个家很满意。他很快发现大厅中少了这重要的装饰。“人头哪里去了?”他咆哮起来。

“不要了,不吃人了。”贝叶微笑。
龙大发雷霆,蓦地现出原形,粗大的身躯在水中翻腾,海底都晃动起来。“那是我的法宝!”龙头逼在贝叶跟前叫道,呼吸把贝叶的长发吹得根根竖起。“人头越多,我的力量越大!”是的,罪孽往往是与力量成正比的。
贝叶拉着两个孩子,伤心地看着龙的狰狞的头。
“你要我永远不吃人?没有那样的事!”龙说,“好在我还有——”
“还有什么?”贝叶镇定地问。

“——还有大海的力量!”龙得意地笑了,“你这奸细!你能奈何我?!”他因为得意,不一时便消了怒气。贝叶渐渐知道,龙的秘密在从头顶数起第九块龙鳞里。她每次按摩时,龙绝不让她碰那一块鳞的。贝叶不想伤害他,只要他不伤害人类,她是要一辈子伴着他的。她甚至有些可怜他,他那样大,那样蠢——“也许有一天他又会吃人。”贝叶想,望着他的睡态,心里的一点儿怜惜忽然冻住了,冻得像铁一般硬。“那——我就杀了他!”

十年过去了。一天,龙从外面回来,还是中年男子的模样,方脸上带着笑意,颈上沉甸甸地挂着什么。贝叶细看时,见那是一串人头骨,新鲜的人头骨,海水还没有洗去上面的血迹。贝叶又恨又怕,发起抖来,就像当年在沙滩上一样。
“你吃了人?”
“我痛痛快快吃了一顿!补偿十年的斋戒!可不是在你的村庄。”龙笑着,把项上的人头挂在大厅中,厅中的雪花顿时发出凄惨的光。两个孩子高兴地跳上去看。“这是什么?”“这是好东西,你们长大也要吃!”龙一手一个抱起两个孩子,让他们看。孩子们嬉笑着,真以为是好玩的东西。一会儿,龙躺下休息,他一躺下,立刻仍化为龙。

贝叶悄悄地找到她的细木棒。她几乎想不起把它放在哪里了,她多荒唐!木棒一点儿没有变,仍旧像离开家乡时一样,颜色乳白,泛着浅浅的青绿。她用木棒撬开第九块龙鳞,发现里面满是晶莹的细珠子,光华四射。珠子很快流进水中,而且立即消失了,没有一点儿痕迹。贝叶伸手抓捞,什么也摸不到。长发垂下来,触在流淌的珠子上。轰的一声,贝叶满头烧起熊熊的火焰,就像长发在大风中飞舞一样,红的火舌在她头上飞舞。贝叶吃惊地站起身,又镇定地用力把木棒向第九块龙鳞下狠狠戳进去。

只听天崩地裂一声巨响,龙猛然扭动身躯,向水面腾起。洞穴坍了,大石一块块倒下来。海水咆哮着竖起一个个浪峰。人头本来应随着大龙供他驱使,现在他已失去海赋予的力量,便一个个给岩石压碎了。海面上风雨大作,雷电交加,贝叶头上的火照亮了黑夜。海水浇在火焰上发出吱吱的响声,火却越烧越旺。木棒已变为利剑,贝叶持剑一次次向龙刺去。龙都勉强躲过了。贝叶也躲过了龙的尖牙、利爪和尾巴。这一场恶斗几乎把海翻了个儿。龙已伤了元气,行动越来越迟缓,斗了一阵,贝叶一甩满头的火焰,一剑斩下了龙头。龙的身首各自腾地跳出水面,然后重重地落下,沉向海底。



 



    三    





贝叶举着剑看龙会不会再上来,忽见两条小龙向她扑过来,她举剑挥去,两条小龙的头都落进海里,小龙的身子立即变成两个无头孩子,站在水面上。

贝叶愣住了,半天才喊出来:“我的儿!我的女!——你们跟着爹爹去吧!”遂掉首不顾,从木棒的一端摘下一片叶子,抛向海面,叶子转眼变成小船,她纵身跃上,叶飘如飞,直奔岸上。

海水汹涌着追她,一个浪头又一个浪头打了下来。波涛中响着清脆的孩子的哭叫声:“妈妈!妈妈!”贝叶回头望时,见她的儿女在浪头上赶来,四只小手向她伸着,“妈妈!妈妈!”声音是从肚脐发出来的。

贝叶头上的火向上蹿了一尺多高。她随手在波浪中斩了一个鱼头,一个虾头,扔给她的孩子。孩子有了头,各自凸着眼睛盯着母亲,从鱼嘴和虾嘴里叫着妈妈,扑在船边。贝叶拉他们上了船,一直飘到岸边。风吹着她头上的火焰,像一面血红的帆。

朝阳正在升起,照得海面红彤彤的。远处山上,一片绿树,掩映着竹篱茅合。贝叶心中像流过了一缕甘泉。“家乡,我的家乡——”她恨不得一步走到自己的村庄,看看隔绝多年的母亲,看看门前的树,木棒是从那树上取下的。她走着,头上的火苗飞舞着,两个小孩畏怯地牵着她的衣襟,沙滩上显出缭乱的黑影。

她走到山脚下,听见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在说话。
“十年前,贝叶就从这里下海去了。”
“她为了大伙儿去的,是吗?”“是的。”“她还回来吗?”
“她为大伙儿嫁了老龙,不回来了。”
“我回来了!”贝叶高兴地说,顺着石阶向山上跑去,刚转过一个山坡,说话的两人就吓得大叫,拔脚往村里逃。“妖怪来了,老怪派来的!”老人用力地嚷,拼命拖着接连摔跤的孩子,转眼逃得不见影踪。

贝叶觉得十分寒冷,比这么多年在冰冷的海底还要寒冷。她站住了,看看自己孩子的鱼头和虾头,看看自己头顶的火焰在山石上投出的跳动的影子,“我不回来——不能回来了。”她认真地仔细看着不远的村庄,那里已经是人声鼎沸,一片惊恐的气氛。她弯腰抱着孩子,头上的火越烧越大,母子三人很快成了一个火团。

村中有婴儿落地的啼哭声,那红皱皱的婴儿不用担心妖怪了。通红的火团中,贝叶仍认真地向村庄看着,随即慢慢地闭上眼睛。

惊恐过后,村人走出村来下田下海,一切是这样宁静,好像这里从没有过异常的事。只在路旁,有一堆新烧的灰烬,在朝阳下闪闪发亮。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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