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竹居”着“六角军棋”

人生中的缘分与乐趣总是相对的，或人与人，或物与人，这全看你心中是否会揣一段对生活的阅读兴致，去结交志趣相投的朋友，去寻找乐事、收存情趣了。

我爱好不多，除了喜欢自由自在地、漫无目的地读书外，那就是每逢周末晚上必定要去中凉二村“三竹居”，与一帮子书友、画友、文友品茗聊天，谈艺论文，再着几盘棋，然后悠哉回家。这样的找乐子，虽说不上有“挥麈清谈，飞棋赌酒”的魏晋名士风流，倒也能与朋友“一涉手谈，则诸想皆落度外”（明李渔《闲情偶寄·习技》），跳出现实的拘囿，游心事外，纵意所如，了无挂碍地“棋”乐无穷。

“三竹居”，是我好友叶鹏飞兄之斋名。斋名乃30年前常州书坛名宿阙长山先生所题。年轻时的叶鹏飞、顾明燕夫妇及贵公子叶鼎皆身材高挑，瘦长似竹，故长山先生戏谑“三竹”，不过倒也确实契合鹏飞兄一家子为人处事如竹修风清的君子品性。

1975年，我与鹏飞兄结缘于诗书，转眼已40余年。1982年，鹏飞兄由单位分配住房迁居朝阳三村。鹏飞兄性豁达，重情义，人品、书法和诗文造诣皆有口碑，故同道、同事或学生都喜与其交游。那时，周宾谷、范雄壮、朱志家、恽仲渊、李啸东与陈海良等皆住在朝阳三村，王建兴住朝阳一村，我与费仲光、杨旦和章晓都、陈玮、王建国、赵天文等则住城中，故每逢周末，三竹居内总是宾朋满座，或品评书画、或谈诗论文、或请教解惑；后又有张军佳、韦金大等加入其中。那间近50平方米的二室户便成了朋友们的雅集之所，与鹏飞诸友弈棋雅玩的缘分亦由此而始。

说我们着棋，着的并非是有着两千余年历史文化的围棋与象棋，而是新棋种——军棋。但我们着的又不是常规的四角军棋，而是“六角军棋”。由于着棋人多，四角军棋打擂台，每人轮不到两盘以上，叶鹏飞、杨旦诸友灵机一动，则创意发明了“六角军棋”着法，棋盘的设计要归功于赵天文。所谓“六角军棋”，即由六个人分成两组对阵，将三副红、绿两色军棋各75个子分别混合分棋进行暗棋对弈，着法则与四国军棋相似。六弈棋者均不知对方手中有什么棋子，这全凭3人之间的默契配合决一胜负打擂台，如此轮番。“六角军棋”的着法，恐怕在全国是仅此一家，也可申报专利了。

在三竹居着军棋，纯粹是为了调节生活雅玩，而无“玩物丧志”之习。起初，鹏飞兄即与大家约定，为了不影响各自平时的工作、创作、学习，无特殊情况，则逢周末晚来三竹居聚会着棋。可谓事业、雅玩两不误。30余年来，“三竹居”从朝阳三村迁至中凉二村，无论寒暑，无论雨晴，棋友们从无“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宋赵师秀《约客》）的等待与爽约，始终有着“花下开酒觞，觞毕作棋戏”（清袁枚《随园杂兴》）的兴致。特别是鹏飞兄时常要参加全国性的学术研讨会或担任书法大赛评委，为了棋友周末之雅玩，曾数次提前回常，或干脆推辞不去。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时，棋友们有时玩至通宵，已入深睡的嫂夫人总是不厌其烦地起床为我们煮夜点心。鹏飞夫妇的此番真情，我和棋友们至今难以忘怀。

三竹居军棋雅玩趣事，可谓在常州文艺圈朋友中小有名气，甚至在全国各地与鹏飞交好的书画朋友中多有耳闻。著名书家、军棋迷尉天池先生来常聊到着军棋，曾想来三竹居过过瘾；著名书家、南京艺术学院博导徐利明教授也曾来三竹居观棋一乐；1993年6月，上海著名书法篆刻家、军棋迷方传鑫先生专程来三竹居，与常州棋友通宵达旦过招。鹏飞有诗记此趣事：“炎炎暑气汗挥时，六角来围陆战棋。海上名家谈逸兴，盘中好友竞迷痴。偷将炸弹轰司令，暗走工兵拔大旗。周末宵深尤乐趣，还将胜负不知疲。”（叶鹏飞《砚踪心印》，北京图书馆出版社）

“六角军棋”的好玩，不仅在于它的刺激，也不仅在于它易学难精，更在于它的丰富，着棋者可抛弃世俗的面罩，显现的是“军棋桌上无上下”“兄弟归兄弟、朋友还朋友，输赢台上清”的自我本性；而且，“军棋”所透示的人生内蕴，尤其令人觉得它既简单又深奥，既狭隘又广博。加之弈棋者因性格、修养之差异，弈棋风格亦各有不同。如费仲光老成持重，叶鹏飞算棋神巧，李啸东、张军佳则机灵大胆，他们走棋常常有“空钩意钓，岂在鲂鲤”（宋苏轼《观棋》）的奇招，让对方军长吃司令而上钩输棋；范雄壮杀伐果决，杨旦思虑周详，周宾谷、恽仲渊、陈海良等稳健擅守，时有“机谋时未有，多向弈棋销”和“竹窗更见招”（唐张乔《赠棋僧侣》）的妙着。然无论结局输赢，皆是“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优哉游哉，聊复尔耳”（宋苏轼《观棋》）。古人称弈棋为“手谈”“坐隐”，追求的是一份摆脱争竞之心的淡泊和澄明的人生情态，重视的是游戏而不是较量。在“三竹居”棋盘上的争夺，“玩”的亦是酿造人生情趣，惟其如此。

1992年，鹏飞兄作五言古风《星期六》，诗叙10年间周末棋趣之情状，亦不乏对棋友之美言。今重读，觉得仍然是“三竹居”30余年来棋趣的真实写照。特录此：

每逢星期六，友朋欢聚乐。陋室虽云小，谈笑相互逐。好论诗书画，兼品烟茶绿。好战车马炮，对弈忽静穆。好围大军棋，三帮竞逐鹿。超以云物外，十年无间脱。室外寒风急，室外暑气熟。室外春花好，室外秋月淑。室中全不顾，室中别有馥。室中无寒暑，室中自弹曲。仲光家学迈，琴棋诗书画，使我常受益，洗耳清新话。平生诗文雅，胸中有大厦，一篇张惠言，声名流四野。晓都人物美，思飘风月外，羞煞黄瘿瓢，不写人吹籁。宾谷善治石，书名惊当世，兴来挥几行，笔下激电起。仲渊通管理，运筹谁与比？恽家遗风在，好贤二三子。雄壮豪气壮，汉碑通临广，与友忙大事，众所推队长。陈玮年最长，刻石镌大象，俨然有威仪，谁人能不仰。妹丈王建兴，素烟弃丹粉，晓云催宿墨，片月挂高岭。杨旦丹青妙，吾常南田笑，偶作锦绣被，金牌光照耀。志家行草好，潇潇雨窗闹，空山听奇响，吴门枝山老。啸东俗气扫，笔下生春草，栖栖幽花里，池塘有鸣鸟。天文诗书读，学习不嫌足，夜雨洗烦愁，朗月送清鹄。其他诸贤友，各有雅兴术。爽籁时时吹，欢声间间续。益友乃良师，教我星期六。（叶鹏飞《海镜堂诗草》，黄山书社）

棋与诗，皆是承载着深厚中国文化之物件，棋、诗之内蕴正在于“情”“趣”等脱俗的雅韵。这雅韵不仅在于棋、诗之本身，而且源于与其众多伴侣之间良好的配搭，共同营造出棋、诗的“雅”境界。正春意盎然之时，借欧阳修题棋诗作拙文结语：“春光蔼欲布，山色寒尚映。独收万虑心，于此一枰竞”（宋欧阳修《新开棋轩呈元珍表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