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枞阳码头上的原创作品】《十年一觉射蛟台》

春天的一个上午，因为工作的关系，我来到枞阳镇上码头棚户区改造现场，阳光透过斑驳的树荫，洒在错落有致的石板路上，漫长的老街里，除了街口三两个抱着孩子的妇女，看不到几个人影，显然，这里很多的人家已“人去房空”。两排老房子的墙壁上，有的用红漆写着大大的“拆”字，有的写着“保”字。同行的县房屋征收办公室主任许卫武告诉我，写着“保”字的房屋不予拆除，由于上码头老城历史文化底蕴很深，对于一些有价值的房子，政府准备收购回来，再进行保护性修复，做到修旧如旧。

枞阳上码头，自明代起是一处繁华的商业和文化中心，这里学风渐盛，学馆书社林立。枞阳文化的起源地之一辅仁会馆就位于此地，明清时，这里曾汇聚四方名流学者，对于“桐城派”的崛起，功不可没。而射蛟台的故事更是成为绝美神话流传千古。

这里对于我来说，并不陌生，特别是射蛟台，可谓是故地重来。“轻帆挂与白云来，棹击中流天倒开。五月江声千里客，夜深同到射蛟台。”我默默地念起桐城派创始人之一姚鼐这首《夜到枞阳》。

二十年前，我还是一个乡村少年，离开村庄来到依山傍水，风景如画的枞阳县城。第一站就住在射蛟台上，这里是当时单位的老宿舍区。爬上一段段曲折的、高高的台阶，许是年轻吧，当时一点也不觉得累，也不觉得自己的住处是在山上———这座山叫达观山，这里曾是古枞川七县水口交汇处制高点。传说公元前106年冬汉武帝南巡顺江而下，曾站在达观山山顶的一块巨石上张弓搭箭，射杀江中兴风作浪的蛟龙，从此在山顶留下的一个巨型的脚印，此地故得名射蛟台。史书上记载的“舳舻千里，薄枞阳而出”，描绘的就是两千多年前的那个冬天，汉武帝皇家船队停泊在枞川河街沿岸时的情景，上码头的射蛟台也因此被收入《中国名胜大词典》而闻名天下。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二十年前登临射蛟台，我的眼里没有帝王当年杂草丛生、乱石崩云的远古洪荒，也没有山脚小城钢筋水泥丛林里的繁华喧嚣。梯形的山路上，伞状的树荫下，一道山门关着一座普通的院落，里面住着七八户人家。他们，都是我的好邻居。

白天，为谋生计，我要下山去，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穿过如林的高楼和如流的人群，到一幢办公楼上班。

下班回来，则喜欢在黄昏的射蛟台上，眺望与亲近自然，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去处，犹如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可以手拍栏杆玉树临风像个帝王一样朝拜四方。没有城市，城市失踪在看不见的山脚下。小屋的前方――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目力直达水天相接灰雾苍茫的地平线；右边是绢红的西天映照着连绵起伏的山峦，当时，琼瑶剧里有一首插曲叫《几度夕阳红》正火，经常不由自主地哼唱，戏称把那古老的词句用现代的曲牌再次吟叹：“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时光如流，青山留不住，毕竟东流去。这样想着，山中的时光不免有些寂寞了。自古圣贤皆寂寞，当年汉武帝是否因为寂寞，才带着他的弯弓在射蛟的同时企图一并射杀这山中的寂寞？繁华中思寂寞，寂寞中羡繁华，莫非人们仍总是生活在别处？如今这山中已有了人家，有了菜园，有了鸡鸭，有了盆装花树，但这里依然弥漫着一种乡村田园般平静的寂寞。

这又是怎么一种难得的宁静与寂寞哟！在这浮华的城市里，朴素地生长着一方青青田园。这里的人们端着碗围坐在院子里吃饭，谁家有个霉干菜、臭豆腐什么的都成为大家共同的口福，这里的夏天人们甚至拒绝电视仍然轻摇着薄扇聚在院子里纳凉———山上凉爽呀！清晨，竹篱田畦旁，京胡阵阵，京韵悠悠，那是离退休老人们在国粹中陶醉。孩子们奔跑着、追逐着，对着天空吆喝着，把这个山顶院落闹腾得虎虎生威，比起山下街道上的繁忙拥挤，这里的天空是不是多一片透明和纯净？

一座古老、祥和的院落，住着一群生活得很乡村、田园化的城市人。

微型的“村庄”里，一名末流的书生，散漫地摆渡着他的青春，一些寂寞的夜晚，在青灯黄卷的间隙中，他喜欢站在阳台上临风。在夜虫的和声中，唱着一些很抒情的歌谣，歌声载着他的怀旧和向往在黑夜中飞翔。这时，你会听见一些莹洁的露珠感动地从叶片上、花瓣上沙沙地坠落……夜深人静，花的清香便盈满这座院落。

两千多年后的今天，与汉武帝时代相比，这座山改变了许多，已不见当年那硕大的脚印。不变的只有风了，冬季的山风依旧粗野地咆哮怒吼，似万马奔腾，要把人的骨骼吹散。贫穷而听着风声的日子里，我的目光常常投向半山腰的一棵树，虬曲乌青的树根网一般迂回地扎进坚硬的岩石。山有多高，根就有多长，一直延伸到山脚下的泥土中，如天柱山的珍珠黄杨。至今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树种，但是我认为那是一棵坚强而伟大的树，一棵懂得为了生存而拼搏的树。虽然时过境迁，那棵树已在我的心里深深地扎下根来……射蛟台上还有一棵树，让我念念不忘，就是石榴树，每到秋天时，结满又大又圆的石榴，如红灯笼般，挂满扇形的树冠。隔壁邻居陶奶奶，每隔几天，便给我们送来红红的石榴，水汁蜜甜……

射蛟台一住就是十年，十年好快，十年一觉达观梦。搬离射蛟台，也已十多年了，梦醒时，记取的仍然是那秋天里的一抹沁甜。转眼，又是五月风，石榴花儿红。前几天，与办公室美女同事说起射蛟台时，她漫不经心地说，山上有棵石榴树，是我家的，我婆婆家就在山脚下，那棵石榴树，长在山顶，平时懒得过问，现在已被一个亲戚挖走，移栽在他家的庭院里了。“啊……那时怎么没见过你？！”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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