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即世界
如果建筑学是对人生存空间的一种虚构,
那这种虚构就是和山石枯木一起虚构的。
而造房子,就是造一个小世界。
说这段话的人就是王澍,现任中国美术学院建筑艺术学院院长,2012年普利兹克建筑奖得主。如今的他常常带着谦和的笑容,语调低缓,一身黑衣,十分低调,但谁又知道当年的王澍究竟是多么的叛逆。
那是上世纪80年代末,
王澍还在东南大学读书。
大一时,他作为建筑系的学生代表,
去听了校长的发言会议。
当时的校长是钱钟书的堂弟钱钟韩。
他在发言时说:
“你们不要迷信你们的老师;
你们的老师可能前一天根本没备课,
你要认真准备的话,
用三个问题一定会问到他台上下不来的。”
钱校长认为,好学生就应具备这样的心态,
而不是那种听话、只拿高分的学生。
也许是受了这样的指点,
使得王澍到后来越来越大胆。
、东南大学教授齐康,
都这样评价王澍,
“这个人有才华,但是呢,
有点个性,是个不守规矩的人。”
不守规矩只是一种委婉说法,
其实王澍这样的应该就是狂傲。
连他自己也说:“任何人都有叛逆期,
而我的叛逆期比较长。”
在大学时,他学的虽是建筑,
但涉猎广泛,无书不看。
半夜十二点,回到宿舍。
你会遇到抱着《黑格尔》坐在楼梯口的人,
也会在半夜三点醒过来的时候,
发现那个看书的人还没回去。
因为看的书多了,
他总觉得“老师讲的和我看的一对比,
八个字:肤浅、幼稚、保守、陈旧。”
大二时他就公开向老师宣布:
“没人可以教我了。”
然后便独自进入了自学状态。
大三时,他又公然向老师呛声,
提出为什么要画商业效果图的问题。
他认为那些基本上都是,
骗人的、纯商业的,
是博取甲方的喜好。
当时老师听了很愤怒,
后来事情闹大了,
他就带领一帮同学跟教授谈判。
谈判的结果是,
学院建筑系成立70年来,
第一次开禁,学生的作业,
从此可以选择自由表达。
在东南大学建筑所读研期间,
他也是学校顶尖的风云人物。
他狂得更加可以,写了一篇文章,
从梁思成一直评到他的导师,
把所有中国近现代建筑史上的大师,
一个个挨着评了一遍。
还放言:“中国只有一个半建筑师,
我算一个,我导师算半个。”
直到毕业那会儿都不收敛,他写了篇论文叫《死屋手记》,影射整个学校的建筑系和整个中国的建筑学状况。论文答辩时,他把题目《死屋手记》贴满了墙,“不要贴啊,贴了论文通不过。”导师齐康劝他,但王澍仍旧不听。
这场答辩评委争论激烈,有的被气得发抖,用一位老师的话说,就是,“这学生也太狂了”。结果答辩虽然全票通过,但论文传到审查委员会手里,他们面子挂不住了,没给王澍颁发学位。
没拿到学位的王澍干脆选择了离开体制。1988年到2000年,正是中国改革开放的高潮时期,届时中国正在大兴土木,对建筑师来说,他们的好日子到了。但出于王澍自身的文人气质,他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一种畸形的繁荣。
他评价中国的奢华建筑,是“驴粪蛋表面光”总而言之,他批判过整个中国建筑界。
于是他选择隐退。在杭州隐居了六年,他说:“我不想做东西出来祸害这个世界。”
这也许就是改变他一生轨迹的话,从建筑系毕业,他并没有和其他同学一样投入建筑设计工作,而是泡在工地上和工匠们一起从事最基础的手工劳动,闲暇时就读书练字,背着背包到处溜达,抑或坐在西湖边一整天什么都不干。
后来,王澍回顾这段时期解释说:“人生一世是很短暂的。我年轻时会站在街边看,指着街头行走的人,说这些人已经全部死了。可能很多人觉得我非常极端,算是一种孤独英雄主义吧,但我觉得年轻的时候一定要有这种状态,对存在、对真理、对人性要有一种追求,这样才会有力量支持你在年轻时走过人生很重要对一段旅程,也是自我实现和锤炼的旅程。”
在这12年里,
王澍没建一座房子。
但王澍也没闲着,
他说:“只有摸到最低的那张底牌,
我才有做东西的底气。”
他仍然坚持学习,经常行走乡间,
挽起袖子做着工匠活,
他说:“我要弄明白每一块瓦是怎么做出来的,
每一根钉子是怎么钉进去的。”
那个时期,
中国建筑师脑子里只有快和钱,
但王澍一直在思索:
到底该走什么样的路?
在这些年里,王澍还结了婚。
他和陆文宇的结合,
是一种完美互补,
“她是我的导师,遇到她之前,
很多人说我是出家当和尚的命。”
陆文宇就像是王澍的影子,
同为建筑师的她和王澍一起,
站到了中国建筑一线,
“认识妻子后,
我文人的孤傲被抹平了大半。”
妻子的影响使他对体制没那么反抗,
连一位老师见到他都说:
“你这个人变化很大,你一点也不酷啦!”
王澍问:“我原来怎么样?”
老师回答:“原来啊,你在东南的时候,
每次当你从走廊走过来,
我们都感觉不是一个人走过来,
而是一把刀走过来,
那把刀带着寒风的,
大家都会不自觉地避开。”
2000年,他通过学习,
拿到了同济大学博士学位。
然后选择了到杭州中国美院任教。
一天美院院长许江找到王澍,
“想请你设计新校区,
但是预算很低。”
王澍回答,低预算和达到国际标准,
都没问题,但有一个条件,
我要求绝对自由。
得到了自由的王澍,转身就来到各个拆迁现场,收集了700多万块不同年代的旧砖弃瓦,然后让它们在新校区的屋顶和墙面上恰到好处的得以新生。这种回收利用,不但造价低廉,更重要的是,创造了一种中国风格。
然而象山校区一出生就饱受质疑。建筑师圈评价:这是杭州最难看的建筑。但老师和学生却这么说:“谈不上感动,但我就是愿意久呆。”“这是我见过的最无作息表压力的校园。”“就喜欢在这里小酌咖啡、秉烛神游。”
2006年,他又将这种变相的复原,
用到了宁波博物馆的设计上,
从建筑新区拆掉的30个村庄里,
回收了40多种600多万块废砖旧瓦,
然后作为建造博物馆的基础材料。
负责人对王澍咆哮:
“这是城市新中心,
用这么脏的材料建博物馆,什么意思?”
王澍据理力争,负责人摔门而去。
随后又是多次争吵,
但王澍都坚持了下来。
“新材料建成的房子是没有回忆的,
但我的这个房子是有回忆的,
它代表着真正的人类生活的历史。”
开馆之后,
原定每天3000的流量,
却连续三个月过万。
好些游客,指着墙上的老砖说,
这特别像我家原来院子墙上的。
王澍感动于这样的言语,
他一直追求的就是一种,
朴素、简单、纯真的,
不断在追问自己来源和根源的生活与艺术。
2009年,杭州市政府找到王澍,请他主持改造历史上著名的南宋御街——中山路。在市政府开会时,有官员问他:“这条街就是一堆破烂,王老师准备怎么改?”王澍听了这话顿时感到生气,对着市委书记说:“过去20年杭州市中心的建设,才是整个一堆大破烂。恰恰是这条街看上去破,但还保持着一个美好城市的影子。”
接着王澍提出了自己的3个条件:
时间至少要3年,
之前还要给他半年的时间调研;
原住居民不能迁走,
要保持沿街生活场景的真实性;
绝不做拆真古董、建假古董的“保护性拆除”。
会议结束后他去上厕所,
几个官员也跟着他进去,
说:“王老师,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市委书记说话,
你是第一个。”
最终,王澍的“另类的坚持”胜利了。
杭州中山路24米宽的街面被缩窄到12米,
没有动迁一户居民,
原地改造所有老旧建筑,
同样再现了南宋御街的繁华胜景。
如今的南宋御街已成为杭州著名景点。
重建后的它,
保留了宋元、明清和民国建筑,
中西方的建筑在这里浑然一体。
对于杭州来说,遇到王澍,
是这座城市的幸运。
对于自己的原则,王澍从不妥协,
他将自己视为城市的清理者。
他说,“这件事证明,
虽然中国城市大的结构现在已经非常糟糕了,
但是局部的改善还是可能实现的。
我们接下来应该做的,
就是一块一块地收拾,
一点点改变中国城市的现状。”
王澍这个非主流设计师,终于以他的“另类”开始绽放光芒。2011年,他荣获法国建筑学院金奖。这是中国人第一次获得国际建筑学界大奖。2012年,他荣获普利兹克建筑奖。这是中国人第一次获得建筑学界“诺贝尔奖”。
普利兹克奖评委会主席这样评价王澍,“他的作品能够超越争论,并演化成扎根于其历史背景、永不过时甚至具世界性的建筑。”这也是除他选择建材的环保理念外,《时代》杂志最赞许他的理由:“中国建筑的未来没有抛弃它的过去。”
获奖前,
对于王澍的建筑国内的质疑声最多,
获奖之后人们的怀疑少了一半,
王澍似乎也一下子火了,
各种邀约像雪片一样纷至沓来。
但王澍都不会马上答应,
他的工作室有一个规矩,
一年只接两个项目,
其中一个还必须是乡村项目。
之后大家开始盯着王澍,
看他又会做出什么大手笔。
但没想到他却一头扎进了浙江农村。
谈起原因他说:
“城市大拆大建,
使建筑文化的传承没希望了,
仅剩的一点种子在乡村,
我希望它还能发芽。”
“浙江一些古村落里,有一批具有很高建筑水平的江南民居,但城市建造风气已经进入乡村,农民都向往高楼洋房,这些民居难逃被拆的命运。老房子就是活着的历史,历史都没了,还有什么根基?”所以,王澍想把这些民居保存下来。
王澍记得那是2012年,他在富阳的村子里转悠时,遇到了洞桥镇大溪村的村支书王荣华。那时,王荣华正指挥着一辆铲车,拆除村里的一幢老屋。王澍激动地跑过去,大声喊停,陆文宇则一路跟着小跑,拦下了王荣华手中正在挥动的小旗子。
“要是不拆掉,老房子留着做什么用?”王荣华的一句反问倒是激发了王澍的信心,他拍了拍王荣华的肩膀:“你等等,我来想办法!”
恰巧,
富阳市政府想请王澍,
设计博物馆、美术馆、档案馆。
从不轻易接项目的王澍一口答应下来,
条件只有一个:
要在洞桥镇文村、大溪村一带,
做乡村民居的整体规划。
2013年,离富阳城区约50公里的文村,也是洞桥镇的西南偏僻山村。当王澍选定这里率先进行省级“美丽宜居村庄”试点项目时,大家都不理解:“为什么选文村?浙江范围内,比文村基础条件好的村庄多得是!”
王澍自有理由。在此之前,他已经到过文村多次,这个处于山区和平原过渡地带的小村,有40多幢来自明代、清代和民国时期的民居,它们沿溪而建,采用当地常见的杭灰石建造,每块石砖保留着不同的纹理,看似信手拈来,却又严丝合缝地契合在一起,这让王澍感到震撼。
农居房改造是建筑界最大的难题,
除却技术上的难度,更难的是沟通。
起草设计图的时候,
他就遇到了很多分歧,
挨家挨户询问的过程中,
王澍感觉到,
村民们对他有些抵触。
这样的抵触让他有些发愁,
因为一个屋檐,都可能招来村民反对。
从不低头的王澍,
为了保存下古民居,终于低下了头,
又逐一向村民们征求意见。
有的希望厨房大点儿,
有的要停车库,
有的要加上柴灶和农具室。
“只要他们有新的要求,我就马上改。”
王澍一边倾听意见,
一边又遵循修旧如旧原则,
说服村民使用杭灰石、黄黏土和楠竹,
最后他设计了8种房型,
随村民自由挑选,
村民们一看,觉得好看又实用,
终于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在王澍策动下,
14幢“新民居”在文村诞生了。
令王澍万万没想到的是,
文村很快就火得一塌糊涂。
元代黄公望有幅名画叫《富春山居图》,
这幅画画出了富春江两岸的诗意生活。
而王澍打造的文村新居,
则被喻为是“现代版富春山居图”。
一批批城里人不辞千里来到这里,
就为享受一下这个“富春山居新民宿”。
而更令王澍开心的是,
文村人也开始重新考虑古村的未来。
不但将水泥路还原成了青石板,
还恢复了古民居的水利枢纽。
文村对王澍来说,只是一个开始。
“我打算花10年时间,
根据各地不同建筑风格,
打造七八个风格迥异的民居样本。
就像文村这样,既有浙江味道,
也有中国建筑的特点,
还有推广价值,能传下去。”
王澍说着眼里一片晶亮。
从他的眼中,
我们能看到两样东西:
一份毫不将就的艺术,
一份为理想低到尘埃里的甘心。
王澍也常用这句话勉励自己,
“我不是在造一个房子,
而是在建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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