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单玻璃球

       大概10岁的时候，我在奶奶家的小巷里捡到一只陶制的公鸡，三四厘米的大小，哨子形式的，一吹就响。小公鸡做得特别精致小巧，惟妙惟肖，它的好，世间罕有，至少在那个年纪我的眼里是这样的。

       因为珍爱，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拥有这样一个小公鸡，包括我的姐姐和弟弟。我不愿意分享，害怕失去，只想自己拥有着，每天都要把它放在身边。睡觉的时候我会把它塞进枕头下，白天会把它装在我的外衣插兜里，上课，玩耍，只要想起，触手可及才觉得安心。

        但是很无奈的，还是有那样的一天，我把它给弄没了。不记得它是怎么没的，也不记得是什么时间没的，更不记得没了它以后的自己是怎么过的，因为那一段，恰恰是我成长里的遗漏，记忆里的缺失。直到后来，我再也不记得我拥有过这样的一只小公鸡。

        然后，我长大了。17岁的生日，我收到一个音乐盒，透明的玻璃圆球，裹着一个小小的雪天世界。每当《献给爱丽丝》的音乐响起，雪花就开始纷飞，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姑娘就倔强的跳舞。因为喜欢那份礼物，放在床头柜上，我怕摔了，放在抽屉，我又看不到，最后我便将它放在床上。每天睡觉之前都会看看它，然后抚弄几下，听着旋律入眠。

         那时我有个朋友叫阿梅，她是个热情开朗的女孩，总有说不完的话。会滑冰，技术还不错。每次沿着冰场的围挡走，她总在我的左边，小心的牵着我的手，一圈又一圈，很有耐心。有她的陪伴与保护，我的滑冰学成很快。

        阿梅有一颗小虎牙，笑的时候总能露出来。我喜欢看她笑，觉得很是天真无邪。她只要兴奋，说话就会加快，唾沫星子也会不时喷出来，导致每次她说话提速我就吓得与她保持距离。有时候我会打趣她，说都怪小虎牙，才会让她关不拢嘴。

        阿梅朋友很少，她自己总结原因说是因为她胖。可我并不这么认为，我打心底里觉得原因应该归罪于她贪吃。但我并没将这些告诉她，因为不想伤害她的自尊心。

       阿梅喜欢来找我玩，基本隔一天来一次。并不是因为我们之间真有灵魂上的吸引，或者生活上的默契。而是，那时我总有被我“暴殄天物”的蓝罐曲奇。“暴殄天物”是阿梅给我量身定做的评价。那时我的行为准则里，多是只按喜好论抉择，不以价值定去留。我不太会因为估计出了某件东西的价值，而去给予那件东西等价的爱惜，自然，包括曲奇。

        说出来汗颜，那时我并不知道曲奇价值的原因，是因为曲奇一直都是别人送的。对于不挣钱的未成年来说，确实有些浪费。不过，好在有阿梅。也好在，我虽然爱不上曲奇的甜腻，也迷不来曲奇的造型，但是对于蓝罐，我确确实实喜欢着。我会把我所有的宝贝都装在里面，发卡，头花，照片，邮票，零花钱等等。真的好在，蓝罐还有这样的功能，才勉强着让我心安。

        每次阿梅一来，我就第一时间打开蓝罐拿出曲奇给她。时间一长，像培养出默契，我开罐，她吃曲奇。有时候她也会不好意思，说两句不要不要，留着自己吃吧。但是我总是锲而不舍的引诱她，笑嘻嘻的说吃吧吃吧，不吃就要坏了哦，吃完我就有罐子装东西了。

         阿梅一定是把我当朋友的，而我却分不出来有没有真的当阿梅是朋友。所以，一切就有了考验。所以，那倒霉的一天，来的毫无征兆。

         一趟厕所的时间，阿梅便爬到我的床上，说要感受一下我的“席梦思”，其实就是木板床加多了一层棉絮。但是没想到，她胖胖的身体会把我的音乐盒给挤下床去。当我回来时，玻璃球与底座已经彻底分离。雪天世界还在，小姑娘还在，但是再也跳不了舞，再也响不起《献给爱丽丝》。

        看着玻璃球孤零零的躺在地板上，我的心都快碎了。多希望是个梦，真希望是个梦，就像每次梦到自己高处坠下，摔得遍体鳞伤，醒来却是一切如初，毫发无损。可是，偏偏不是。

        第一次，我对着阿梅发起脾气。第一次，我面对失去无能为力。

        我让阿梅再也不要来我家了。阿梅不可思议的看着我，说至于吗？不就是个音乐盒吗？我赔你一个，一模一样的。我激动着，眼泪打转，说，一模一样？你能赔我一个已经陪了我263天的音乐盒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越是看见阿梅轻描淡写，我越是撕心裂肺。

        阿梅走的时候脸色十分苍白，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疯子。因为我已经抱着我的玻璃球在嚎啕大哭。

       对于曲奇，我是大方的，因为并不爱。而音乐盒，却是命根般的存在。

       没来由的，过去的那些记忆变得清晰与肯定。我突然想起了我的那只小公鸡，并且能够肯定自己拥有过，爱过，视它如命过。虽然依然记不起失去它之后的事情，但是曾经失去的心痛，也能唤醒长大后的我去失落。如果它还在，我想，我一定会看看它，摸摸它，然后记住它。哪怕最后还是失去，至少，我还能按着它的样子去怀念。

         对于念旧的人，我们学不来喜新厌旧，学不来朝三暮四，我们的每一样失去，都会是自己某部分的死去。就像小公鸡，也会变成失去记忆的方式。

        不久后，我去四川念书，阿梅到广东打工，我们的友谊也就这样分离了。我们也象征性的通过几次信，也许只是想证明友情的不死亡。扯扯各自的城市，天气，家人，对于玻璃球，我们都有意回避，只字不提。其实那时早就有了电话，但是我们谁都没有提出来打电话。再后来，我们连信都不写了。再再后来，我们都想不起彼此。

        毕业后，我的同学遍布全国各地，联系的却寥寥无几。我工作了，公司一家一家的换，同事建立成朋友，然后又变成陌生人。生活就像个化妆舞会，时常涌现似友非友的人，却都戴着各自的面具。我相信真挚的友谊是存在的，但是这些友谊最后也会淡漠在忙忙碌碌的挣扎里。每个人都在疲于奔命的应对生活，没有谁会去为朋友大发雷霆，刻骨铭心。

        一次春节的时候，公司给员工发起福利，其中有大米，花生油，蓝罐曲奇。我只要了曲奇，依然也是不吃的，但还是领了。因为隔天就放假，同事们都很兴奋，起哄着要大总监H姐姐请唱K。怕我不肯去，几个同事一起叫我，我迟疑不决。

        其中有个男同事很聪明，看我抱着蓝罐曲奇，以为我爱吃，就把他自己的那一份送给我。别的同事看了也跟起风，一下子五六罐曲奇都塞给了我，他们说，这样就肯去了吧。我看着他们，有些目瞪口呆，第一次认为着，可能在男人的世界里，女孩都是小孩子。我有些不好意思，说太多了，我拿着去唱K不方便。其实我并不是想拒绝那些蓝罐，尽管我并不吃，我只是想拒绝去唱K。男同事们说这还不好解决吗，我们帮你拿着，等你唱完了再打车拿回家。唔，我还是去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两样都占了。

        那天回家的时候，是夜里两点钟，黑漆漆的街道，冷凄凄的心情，正是城市入眠的时候。车上的电台在唱《我的左手旁边是你的右手》，是超级女声比赛的一段重播，女孩唱着唱着就哽咽起来，因为她被淘汰，她得离开。女孩说，她舍不得和她一起从赛区走来的朋友，舍不得这一路的风雨同舟。那一刻，我抱着蓝罐的手，在微微抖动。我想起阿梅，想起玻璃球，仿佛也想到那段小公鸡的记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吃曲奇为什么也要抱着那些蓝罐，因为，阿梅。

        阿梅的母亲告诉我，阿梅有一封未寄出的信，是给我的，上面只有一句话：玻璃球陪了你263天，而我，却陪了你7年。

        当出租车终于拐上海印桥，江风徐徐的吹来，渡轮远远的行在夜色中，灯火通明的桥上，小汽车披着灯光跑过。好想和阿梅说，回来吧，我又有了曲奇。回来吧，我不要玻璃球了。

听见风吹过像一首渐行渐远的歌

云朵很寂寞如果说天空没有尽头

我的朋友，在这分别的路口

微笑看着时光远走

是你的陪伴温暖了整个孤单季节

⋯⋯

电台里还依稀哽咽女孩的歌声，我抱着蓝罐，眼泪簌簌而落。阿梅，在我毕业的那一年，死于心脏病。

小伙伴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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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小幸运
主编：浅灰
执行主编：浅风微蓝
文学顾问：雨枫
艺术总监：疏桐
排版编辑：紫云 言轩
审稿编辑： 晴凌 奕欣
终审：雨渐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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