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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传奇|陈家大屋 6(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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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航

(作者简介)

陈航,男,岳阳市作协会员。自幼爱好文学,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在地方性报刊发表文章,二0 一四年开始出版个人小说集,先后出版个人短篇小说专辑《失落的太阳》中篇小说《卡布里的月光》历史传奇小说《陈家大屋》等作品,其中中篇小说《芦苇荡》入围首届豆瓣读书小说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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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风雨飘摇

一八九五年,一场为期七个月的海战震惊了世界,清朝北洋舰队全军覆没。这一次,慈禧太后是真的害怕了。,物产丰富,纷纷跑来索要几个小钱而已,天朝皇恩浩荡,就只当是赏给他们几个银子,显我大清国力之强盛。如今慈禧被迫无奈派李鸿章大人议和,签订《马关条约》,赔偿日本国二万万两白银。这相当于大清朝廷十年的财政收入。慈禧怒骂李鸿章无能,从此关闭了洋务运动的大门。

大清国再一次战争失败的消息陆陆续续也传到了善化县,然后传到了凉塘乡。人们聚在一起议论着,觉得异常的恐惧。这洋人到底是长啥模样,他们谁也没见过。怎么能将大清的天下第一水师全部收拾掉了。此时,村头也贴出了告示,每甲每户加征捐税额。陈家大屋的人虽有抱怨,但是依靠着这些年的劳作积累,依然可以对付朝廷的征税。四叔经常到陈伯仲家来吃喝,母亲倒也是很高兴,玉枝姑娘跟着陈伯仲也识了不少字。这天晚上,母亲心事重重地对陈伯仲说:“伢子呀,姆妈问你一个事。你觉得你四叔人怎样?”陈伯仲一听,觉得有些异样,没想到姆妈怎么会问起四叔来。他说:“四叔挺好的呀,武功高强,陈家大屋的事都是靠他。只是一个人怪可怜的。”伯仲母亲说道:“你就同情你四叔,你姆妈守寡二十年难道就不可怜吗?”听母亲这么一说伯仲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他笑着说:“姆妈不是有我吗,还有玉枝呢!每天有人陪着你帮你做事,不是挺好的吗?玉枝就是你的丫鬟呗!”伯仲母亲听了望了望正在灶房收拾洗碗的玉枝,连忙小声说道:“快别这么说,小心玉枝听见了。我可是拿人家当女儿啊。让玉枝当丫鬟我还真舍不得呢。”伯仲母亲叹了一口气说:“伢子呀,你也老大不小了,这玉枝姑娘呢,对你也有情有义。眼下时局又这么的乱,姆妈想着让你跟玉枝完婚如何?”陈伯仲听后大惊说道:“这等事情姆妈不可开得玩笑,玉枝乃三驼子的老婆,怎么能再次许配给我!这可不能乱了纲常呀。姆妈若有此意恐怕又会遭陈家大屋族人耻笑。”伯仲母亲叹了一口气道:“按常理是应该为你去明媒正娶一个,我也好早点抱上孙子。可我一想起玉枝这孩子,将来难道一辈子跟着我当丫鬟不成!玉枝这孩子我将她嫁给别人,一则她是老三的侄媳妇,三驼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又怎好再嫁?再若就算能再嫁,我,姆妈真的是舍不得给了人家去呀……”伯仲母亲说得快掉眼泪下来,她又继续说:“儿啊,还有你师爷也跟我商量好久,你四叔也想娶后,这挑来挑去的也没有满意的。四叔怕是对玉枝还没有死心。然而人家玉枝根本就不喜欢四叔,她,我算是了解明白了,玉枝对你倒是有情有义的。”陈伯仲听后更是不知所措,他说道:“姆妈,你说的这都是些什么啊,这是不能做的事情呢?万万不可担心,若我跟玉枝相配,这都是要遭我陈家大屋的人耻笑一辈子的事。这事还望姆妈为我着想,可以为儿正式明媒正娶一个,只要是你看上的,儿都满意。玉枝呢,就给你当一辈子丫鬟吧,这就是命呀。”这时候玉枝也走了过来收拾桌子,满脸的不高兴。这天晚上母子俩人坐在桌边聊了很久很久,陈伯仲母亲和玉枝抹了几次眼泪。陈伯仲望着母亲欲言又止。突然他眼睛一亮倒是想了一个主意出来,他对母亲说道:“姆妈,四叔这个人呢,他对你如何?”伯仲母亲答道:“这个人呀,怎么说呢,论人品没有你爹,连你都不及。论心眼呢,还不坏,脾气耿直,行事冲动有过,缜密不足。”陈伯仲说:“儿斗胆问姆妈一句,我觉得若四叔主动,可以先成全姆妈跟四叔良缘。”陈伯仲母亲一听脸上腾起一片红晕,连忙说:“伢子呀,这可不能乱说,四叔托师爷来说过几次,姆妈还不是怕你受委屈,怎么能答应呢?再一个,皇上是给你爹立过忠勇牌坊的,这若是我再嫁,这岂不给你爹抹黑了。”陈伯仲倒不是这么认为,他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姆妈,如果你改嫁到他乡,那倒是有悖牌坊和陈家。若你是改嫁给陈家,就是爹的兄弟,那四叔叫续弦……叫肥水不流外人田!”母亲被陈伯仲逗得笑了起来说道:“你这伢子,人不大心眼还真的多。你四叔可不是个干净的腿哦,那些年若不是跟玉枝闹出事来……”她望了一下玉枝,玉枝早害羞得低下头。伯仲母亲继续说:“问题是还害死了你四婶,这人活该打光棍。如今三番五次派师爷来我这试探,我告诉他,就他这德行,门都没有!”伯仲母亲说得斩钉截铁。

这一晚伯仲晚上又辗转难眠,他不知道怎么就跟母亲聊起这些事情。隔壁传来玉枝躲在被窝里隐隐的哭泣声,这陈家大屋光棍、寡妇还真不少。陈伯仲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对母亲说那样的话呢,他心底里面还是想出去闯闯,外面的世界太大了。当初不是大伯强要他留下,当什么家啊!若撮合了四叔跟母亲百年好合,他就不用什么当家的了,让四叔当着这个大屋的家,自己就去找黄,一起求学奔前程去。陈伯仲去长沙府看过很多次了,一直想在那里开个丝绸庄,让陈家大屋的丝绸更好地销往各地。对自己母亲,伯仲也很理解,就四叔这人品德行,又曾在陈家大屋闹出人命过的,这样的人谁敢将自己的一生托付他呢?命,都是命!他想起读私塾时黄老先生说过每个人都有个命,但是命又都是靠自己造的。他又想起了好友黄,不知道是否还在读书,他又想起黄的那些话,自由啊、革命啊。他觉得自己挺佩服黄兄的,陈伯仲想着这些事情,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陈家大屋的这种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这年秋天,师爷和四叔用马车拉着一箱白银,赶到长沙府下河街的票号去换成银票,,上面盖着刚从织布坊纺织好的丝绸布匹,到了长沙府,几个人先将布匹卖给了商铺,收了些碎银和银票,今年的银子特别的紧张,据说是朝廷大肆从民间收取白银,以填补赔款造成的国库空虚。俩人一合计,这一箱老银可以兑换成比以往多一些的银票,于是两将这车白银拉到坡子街票号,掌柜的是个戴着眼镜老头,瓜皮帽下面依然还留着一根长辫子,只是这根辫子花白斑驳。一见是四叔等人,连忙拱手作揖道:“陈四爷,好久不见,呵呵,今日可是财神驾到啊!”四叔回礼道:“田掌柜的,生意一向可好?”田掌柜说道:“如今兵荒马乱,这白银可是抢手货呀。就是我票号有官兵三天两头来查,生意是越来越难做。”四叔撩开马车箱的帘子一角,露出里面红色的木箱子,田掌柜的扶着眼镜凑过来一看,连声说好,点头哈腰地把四叔和师爷往屋里请,四叔留了个徒弟看守,跟着田掌柜的到了里间。田掌柜的吩咐下人关上票号大门,挂上“今日盘底”的牌子。佣人端上来茶水,田掌柜说:“各位远道而来,一路劳顿,先歇着,我这就喊账房过来。”不一会的工夫,田掌柜的带着账房先生过来四叔打开箱子,对着里面白花花的银子说:“田掌柜,验货吧,这次价格得往上涨,现在的银子可是紧俏货。田掌柜连声说:”这好说,好说."几人仔细从木箱里拿出白银,一一验过后,田掌柜说:“共元末老银500两,共承兑大清银两票五十两官印票十张。”四叔板着脸说:“田掌柜,至少也得兑换六张吧,如今这白银价格一天一个涨哪!”田掌柜满脸堆笑着说:“四爷,您可是狮子大开口了,这500两银子最多可加一张十两的银票。我这还冒着风险呢,若要让官府检查出来可就全部没收了。”四叔同意,伸手接过银票交给师爷揣在怀里,一行告辞出来。此时天色已晚,田掌柜说:“你看今日天色已晚,各位还不如找间客栈住下,明日一早再启程往回赶如何?”四叔答道:“马车赶夜路确实不好走,只是客栈容易找,马车不好放置。”田掌柜说:“马车可以寄放在我这院子里,反正今日早早关门了,不会有人打扰。”四叔和师爷一合计,觉得如此安排也罢,几人将马匹车辆存在田掌柜处,然后在坡子街上沿着青石板路找到一个饭铺,点上几碟“臭豆腐”“猪血百粒丸”,再拿一瓶大曲酒。几人喝了个痛快,然后住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几人醒来后,师爷带着到八角亭“德园”包子铺买上几十个香菇鲜肉大包准备带回去给二嫂子尝尝鲜。几人狼吞虎咽吃了饱,然后用包袱捆好剩下的,四叔将包袱斜挎在肩头,几人赶紧往坡子街票号找田掌柜处拿马车。

几人匆匆赶到田记票号处,只见那里整条街都有官兵的身影,田记票号门口被一群官兵堵着,几个红羚官帽的人进进出出。不一会田掌柜被架了出来,后面有人抬着昨天四叔他们带来的那个红木箱子。田掌柜一边被拖拽着走一边苦苦哀求道:“各位大人,这不是我私藏宝物,这是民间收来的呀……”四叔挥手示意立即停住脚步,师爷拉下帽檐遮挡,几人赶紧退了出来时,都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师爷小声说道:“这下完了,马匹车辆都被官府带走,昨天就不应该在此地逗留,应该直接赶回家中。”几人蹲在墙角紧张得有些发抖,这被官府没收了说不定还要追查来源,前几年咋不是这样的呢!这下蒙了,几人一合计,觉得赶紧往回赶再说。四叔说:“没有马车只能走水路先绕到罗城,然后再租辆马车赶回去,还可避免路上官兵的盘查。”于是师爷带着他们穿过麻石板小巷子,七弯八拐绕圈到湘江边,喊了条渔船走水路,几个人谈好价钱上了渔船后才嘘了一口气。几人吓得在船舱直哆嗦。四叔说:“走了这么多年长沙府,没想到今年还查票号了。”师爷寻思了一下说:“现在的白银价升量少,整个大清国都很紧俏。我们也是忽视了这点,若前几年全换掉了就好了,这次一换就是这么一大箱,成批量的自然引起官府注意了。”他们乘船沿着湘江河道走了一天,船老板认识四叔几个,很多年前帮他们运过大米,有时候还运些丝绸什么的,报酬上自然不会亏待,所以船老板很是配合,知道他们这次有急事,于是拉上白帆,顺风摇橹格外卖力。

陈家大屋这边也是觉得有些蹊跷,四叔一行已经去了好几天,按平常的路数,早就回来了。陈伯仲有些不安起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出事是肯定的了,要不一连几天都无音讯呢。他跟母亲说了这些担忧,他们不会被什么土匪给劫了吧,几人尽量往好处想着。师爷的老婆也过来问情况,母亲总是安慰她,不会有什么事情的,都是有经验的人,见过一些世面的。土匪劫货也不会扣人呀,应该是打听和商谈增开商铺之类的事情去了。到了第四天,陈伯仲派去村头打听的人才遇到他们几个,只见几个人狼狈不堪,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陈家大屋。一进到伯仲家,几个人唉声叹气地把几天前票号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伯仲母亲和师爷的老婆也感觉有些紧张,陈伯仲觉得事情有些严重起来,这被官兵没收的可不是小事,弄不好会追查的。伯仲问道:“田掌柜的知道是我陈家大屋的人去兑换的吗?”四叔答道:“他与我合作多年,自然是知道我是哪里人了,但是不知道何处来的银两。田掌柜图利,几年前觉得价格不菲就一直跟我们合作到今日,他们这些人应该是有自己的兑换渠道的。”

陈家大屋笼罩在一片沉闷不安的气氛当中,陈伯仲他们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只是觉得再也不能将银子就这样放陈老爷处,风险太大,应该分散藏起一部分。陈伯仲感到应该先埋起来一部分再说,也许官兵不会查,那过段时间再挖出来即可。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几个人抬着几箱银子,又转移到后山找了一个偏僻之地暂时埋了起来。

与此同时,在善化县氶府上,气氛也异常的紧张。长沙府知事、善化县氶、按察司、都司、千总、县主薄、都尉……个个官帽红缨翎带,正襟危坐,官服上胸口的补衬处全是绣着青龙白虎,丝光闪耀。张保长等人连开会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蹲在门外面恭候听命。长沙府知事大人亲自带兵赶到善化开会,这大大小小的官吏个个神情严肃。:“如今朝廷银两吃紧,上缴的银两中发现了来自湖南、湖北有大量我元末时期的宝银,民间如此多的宝银流通扰乱了我大清的秩序,此乃我大清的宝藏。此事惊动了内务府王大人,如今王大人责令我彻查收缴!”按察司说道:“根据我司今年以来在长沙府下河街、坡子街等查询情况,有商铺和票号均使用过元末宝银,其中五十两的大额足银还不少。据票号人反省交代此银两大量来源于善化。”县氶连忙起身赔着笑脸说道:“这事呢,在我善化早几年就有所察觉,只是一直以来传说不断,民间说法不一。有的说是来自祖先宝藏,有的说是来自江西,我等也无从考据。”这时候都尉掏出一枚元宝递交上来说道:“各位大人,本人这里就曾获得一枚,今日深感事情重大就带来,请各位大人亲鉴一下,是否就是要追查的银两。”县氶接过来递给按察司,按察司仔细端详了一下又交给知事大人,知事拿着认真查看了一下字体,又从自己怀中掏出另外一枚宝银,两手拿着一掂量,脸上浮现出一丝的狞笑。他说:“各位仔细掂量一下,此乃出自同一批工匠之手。”他将两个宝银递给在场的所有人掂量。这几个人拿着两个银锭掂量了半天,两个元宝成色、刻文、标号、重量几乎相同,一致认为是同一批次铸造的官银不假。都尉接着说道:“此银我等早就查明了来源,就来我们善化凉塘乡的陈家大屋。”此言一出立刻议论纷纷,各位官吏都交头接耳说开了。县氶说道:“我们查知这陈家大屋乃明初从外地迁来人口,地处山区,交通闭塞,自古自耕自足,少与外界沟通。大清国曾文正公招募湘军时候,多人参与。其中陈家还出了将领,作战勇敢,后战死沙场,曾大人向朝廷邀功,亲授忠勇牌坊。曾大人在的时候,曾经免过捐税。这些年来,向朝廷纳税缴捐是丝毫不差。按理说对我大清王朝是有功的。”县氶清了几下嗓子,请示说道:“对如此有功人士。是否将大屋族人为首的叫来先询问?”都尉补充道:“这陈家大屋近年来大肆扩建房屋、购置田产。已经是我善化的首富村落。”此时,千总向在座的拱手道:“如今湖北、湖南均有匪患出现,湖北洪湖一带已有帮派势力“哥老会”,这等规模发展下去,恐怕不利稳定。依我之见尽快收缴,杜绝后患。”知事围着桌子转了一圈,踱步沉思,听取各方意见后说道:“既然朝廷已有所察觉,那这事必须要向上有个交代的。事不迟疑,明早拂晓即派兵出发,收缴我大清宝藏。”

清晨的陈家大屋,笼罩在一片薄雾当中,一切显得异常的安静。炊烟开始升起在大屋上空,人们像往常一样生活,早起的人已经赶着牛在地里吆喝着。在这个早上伴随着升起的炊烟,空气中似乎还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让人觉得有些莫名的不安。此时的远处尘土飞扬,一队官兵正在急速赶来。一切是来的那么的突然,陈家大屋的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官兵的马队就赶到了。大批人马在村口的忠义牌坊前停了一下,张保长指点着忠义牌坊,给马背上的几个人讲叙着朝廷赐予的荣誉。马队稍作停顿后,立即朝陈家大屋直接开进来。这些人分成几路,直奔几个出村的路口,将路口全部封锁起来。然后张保长开始敲锣,有的人惊恐地朝出村的路口奔去,却全部被拿长枪的清兵挡了回来,陆续有人从屋里出来,男女老少的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张保长等人的配合下,官兵开始挨家挨户搜索,将所有的人喊出来赶往屋场上集中起来。陈伯仲走在前面,玉枝搀扶着母亲跟着后面,也被几个拿枪的赶着朝屋场前走了过去,此时四叔、师爷一家已经被赶着站在大坪里了。师爷小声地跟陈伯仲和四叔说道:“肯定是奔着我们的银子来的,没想到这么快!”四叔说:“坏了,还有一些没有埋起来。”陈伯仲的母亲说道:“伢子呀,今天这情况不对劲,你千万不要冲动。”张保长认真地清点了一下人数转身对马背上的把总说:“大人,陈家大屋的人数差不多到齐了,共三百多人。”把总坐在高头大马上,满脸黑胡须,神态威严,他挥动着马鞭喝道:“陈家大屋的人听着,本人奉朝廷之命,前来收缴大清宝藏,若有隐瞒不报者,我将带到府上问罪。”把总问张保长说:“他们谁是当家的。”张保长用眼睛扫了一遍,指着陈伯仲说道:“就是他!”张保长喊道:“陈家少当家的,出来!大人有话问你!”陈伯仲欲走上前去,被后面的玉枝死死扯住了衣服。陈伯仲挣脱走上前拱手道:“回大人话,在下陈伯仲,陈家大屋18代当家人。”把总斜着眼睛看了一看说道:“一个小毛孩当家啊,你说你们窝藏我大清宝藏,扰乱我大清次序。赶快说出来可以免于刑法。”陈伯仲大声说道:“我陈家大屋世代务农,从来没有什么大清宝藏。”把总冷笑一声说道:“给我搜!”士兵答道:“咋!”立即分头朝每家每户搜寻开来。一个时辰过去了,清兵抬过来几个大木箱子放在把总马前。把总下马,拉开木箱一看,白花花的银子露出来。把总拿着一枚白银看了看狞笑着说:“明明私藏我大清白银,还说没有!”挥手一鞭子劈头抽在陈伯仲脸上,鲜血顺着陈伯仲的额头流了下来。四叔一把扶着陈伯仲,一手指着把总说道:“光天化日之下,为何行凶。你看清了这银子,乃是元末银锭,根本就不是什么大清白银。这是我陈家祖上流传下来的。你为何明抢!”把总扭头一看四叔说道:“呦呵,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说话。”四叔大声道:“我是当家的他爹!你们身为朝廷官员,怎么敢擅自闯入民宅抢夺财富!”把总大怒:“好个刁民,拿我大清白银还妄骂本官,你他娘的是不想活了,今天连你一起打!”说着挥鞭朝四叔打来,四叔一挺身抓住了马鞭一拽,扯得把总踉跄几步,差点摔地上。把总大怒,“嗖”地抽出刀来,师爷连忙上前大声说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这白银已经查封,您看……”张保长指着四叔说道:“陈老四,快说,是否还有大清宝藏!”四叔对着张保长吐了一口唾沫道:“呸,你这狗日的吃里扒外的东西。”把总手一挥道:“此等刁民,给我绑了!”几个官兵一拥而上将四叔按倒在地绑了起来。四叔大叫:“张保长你个狗日的!”把总飞身上马说道:“给我押回府上严加审问!”说完一抖缰绳扬长而去。官兵推着四叔往前走,四叔边走边骂:“我操你奶奶的!明抢我祖上的东西,你们就是强盗。”陈伯仲欲追过去,被师爷拖住。大家眼睁睁地看着四叔被官兵带走了。

  整个陈家大屋一片狼藉,门被官兵踢坏,银子被搜走,每户房间都被翻得稀里哗啦。清兵走后有好些村民聚集在陈伯仲家里,弄些草药捣碎了给他包扎,陈伯仲气得浑身发抖。伯仲母亲要大家都回去吧,赶快收拾收拾家里,看还有什么都尽量藏起来。这次洗劫让陈家大屋受到沉重打击,人们内心都窝着一股愤怒。师爷跟母亲商量着怎么营救四叔,母亲说:“我陈家是大清国的功臣,如今却落得遭官兵洗劫,真的是此一时彼一时啊!这树大招风,恐怕老四是凶多吉少。”师爷说道:“若能拿出全部银两,换回四叔何如?”陈伯仲说道:“你拿出全部,官府也不认为是全部,这些贪得无厌的狗官胃口是填不饱的。这不是个办法。”师爷说:“我明日就去善化县打听打听,若关押在县府,出点银子恐怕还好说!”伯仲表示同意,先让师爷赶快去打听关押地点。

陈家大屋一片怨声载道,有的村民说当初还不如各家各户分了祖上的银子,也不至于被官府搜走。有的在埋怨朝廷,如今打不赢洋人却总在搜刮百姓,这世道江河日下,混沌一片。陈伯仲一边养伤一边等着师爷的消息,不久师爷回来了,没有带回来什么好消息,四叔已经被押往长沙府的大牢里关押,听候内务府的王大人审讯。这下陈家大屋炸开了锅,大家认为四叔没得救了,这王大人是朝廷来的京官,专门帮助朝廷搜刮银两的专员,落到他的手里几乎是没有生还的可能性。大家都抹着眼泪叹息摇头,晚上时分,陈伯仲跟母亲和师爷商量,他说:“眼下也没别的好办法,如果拉着银子去长沙府赎人的话,恐怕是肉包子打狗,弄不好全给抓了。我看,明天我去一趟湖北武昌,去两湖书院找找黄,看他有什么办法。”师爷说:“还是不要盲目行动的好,这样,我明天先到黄员外府上打听一下再说!”陈伯仲说:“这样也好,黄员外是讲究读书救国之人,兴许他能帮得上!”第二天一大早,师爷就赶着马车上路了,陈伯仲仍是躺在床上养伤,玉枝姑娘就将草药捣碎用纱布敷在陈伯仲的脑袋上,陈伯仲就躺着静静地想了一天,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能救四叔出来。第二天师爷赶了回来。他一进门就懊恼地说:“见到了的母亲,还有的小儿子。他的母亲告诉我,已经不在两湖书院学习了,如今在哪里他也搞不清。不过他母亲黄老夫人提供了一个情况,说在长沙北正街的教堂有个落脚点,其他一概不清楚,黄老夫人也说是有志向抱负的人,如今的世道黄夫人也怕出事呀!”陈伯仲听后大腿一拍说:“既然这样,那我就明日去那里打听打听,今天时候不早了各位回去吧。明天我们选几个人一起去长沙府。一则可以找打听情况,二则也可打听四叔关在哪里,再看看能有啥办法救出四叔。”

四叔被抓的消息传得很快,官府那么大的动作,整个善化都知道了,县城有人开始猜疑,有的说在陈家大屋搜出了很多金银珠宝,有的说四叔是江湖的江洋大盗,一时间善化传得沸沸扬扬,人们都有意无意躲着陈家大屋的人。对于陈家大屋里的人来说,当前营救四叔成了陈家大屋的大事情,陈伯仲只有找到黄,看看能有什么办法救出四叔。事不迟疑,得赶快去一趟长沙府。天亮的时候,陈伯仲早早起床,带上师爷赶着马车早早上路。一行人进入长沙府后,就感觉到气氛的紧张,长沙城里有清兵列队在马路上巡逻,偶尔也看见清兵的马队疾驰而过。几人不敢走大马路,沿着青石板路先到达司门口打听,师爷下车问街头小贩北正街教堂地址,说是马车上有一乡下重病号要请洋人给看看,陈伯仲躺在马车上用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头缠着毛巾。被子下面陈伯仲手里捂着的是厚厚的一木箱银子,他想若这些银子能够救出四叔那就算是万幸。不管怎样,他觉得自己只有这一招,别无他路可走。几人顺着路人的指点,转悠走过几条街,到了北正街一眼就看到一个西洋的大顶砖房,房顶上竖着一个十字架。这应该就是洋人的教堂了。几人将马车赶紧拉到教堂的院子里,陈伯仲下车看着眼前的这座建筑,墙壁由厚厚的麻石砌成,比长沙城的青砖墙还厚,形状像个“丁”字,弹弓一样的石库门,上面是高高的格子花纹窗页,屋顶是红色的平瓦如鱼鳞片斜盖上去。这样的房屋他们没见过,几人仰着脖子傻看着感觉很新奇。这时候从教堂里走出来一个双手插在短棉袄里的人走过来问他们找谁,他们也不敢说明,陈伯仲急切地说找他们这里官最大的出来有急事相告。来人听后默默地进去了,过了一会这人又出来了拱手道:“几位先生先把马车牵到后院去吧,我带你们进去。”四叔把马车拉到了后院拴好,几人跟着这个人进入了教堂。教堂里内空很空旷高大,一排排长条椅子前面是个大台子,,身后又是一个大的十字架。好像这个雕塑的人是被绑在十字架上行刑一般。陈伯仲等人不敢多看,跟着引路的人进入一个房间。就见房间里一黄头发的人,看上去他身材高大,手里捧着一本书,身上披着黑色长袍,白色的领口上系着带子打的结。教堂里的引路人对那黄头发的洋人说道:“主教大人,他们到了。”这人转过身把门关上退了出去。陈伯仲、师爷望着这位洋大人既是紧张又是觉得稀奇,不知如何开口。,没想到此时自己正站在洋人的面前,这洋人微笑着对他们说:“这里是圣公会,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最大的官孟良佐博士,你们可以称我叫‘主教’。各位一看就是远道而来,不知找我有何贵干?”孟主教的中国话说得很好,还带着京腔,这是陈伯仲和师爷所没有想到的。陈伯仲拱手作揖说道:“主教大人,我们来这里是想找一个人,叫黄。”孟主教听后一惊说道:“这里是传播基督教的地方,你们还是到别处去寻找吧,但愿万能的上帝会保佑你们的。”陈伯仲有些急了:“请主教大人帮助,我们是他家乡的好友,我曾是他的同窗,这回是他母亲要我们来找的,请主教大人帮扶寻找,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孟主教问道:“你们能否告诉我是什么事情?”陈伯仲回答得很坚定:“不行,这事我们只能见到黄少爷才能说!”孟主教见这几人口风这么紧,好像还遇到十分紧急的事情,关上书本略为思考了一下说道:“既然这样,那你们先在这等候,我帮你打听打听。”陈伯仲谢过孟主教,在孟主教的安排下,在教堂后的住房歇着等待消息。

傍晚的时分,陈伯仲和师爷已经等得万分的焦急了,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他们也不敢妄自跑出去。师爷说,如果今日没有消息,那明天再到下河街商铺去打听一下,那些商铺的消息很灵通的。到了晚上,那个穿短棉袄的人又进来了,端来了食物,然后点燃烛台上的蜡烛。师爷和陈伯仲觉得很好奇,这里不像乡下,晚上不用油灯的。两人狼吞虎咽吃完了饭菜,他们出来带了些干粮就暂时放着,因为也不知道要找多久,教堂里现存的饭菜吃了再说。等到蜡烛快燃尽的时候,他们有些熬不住了,师爷干脆脱了衣服先躺下睡觉,不久就传来了师爷均匀的鼾声。陈伯仲不敢睡觉,就趴在桌子上打盹。下半夜的时候,门又开了,他们俩揉着惺忪的眼睛看见孟主教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烛台照路。孟主教对他们微笑着说:“二位久等了,请你们跟我来吧!”师爷一个翻身就下了床,披着衣服和陈伯仲一起跟在孟主教后面走出房间。孟主教在前面引路,一行人跟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拐弯进入教堂的侧门,然后又进入一个杂物房间,孟主教推开一扇门,居然里面这有个地下室,几人沿着台阶走下去就看见一个地下室的大厅,厅里摆放着几张桌子,旁边围放着几张椅子。地下室烛光明亮,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立刻站了起来,陈伯仲一眼就看出是黄,又是几年不见,黄长壮实了不少,开始留起大胡子。陈伯仲立即奔了过去,紧紧抱住他。黄此时也很激动,连忙招呼他们坐下。孟主教说:“你们谈,我就不打扰了。今晚就住这里,我上去安排一下。”说完孟主教走上台阶关上了门。

陈伯仲和师爷赶紧向黄诉说了四叔被抓的经过,黄说:“这几天外面也在传说清兵在凉塘有抓人,我正准备回乡一趟呢,没想到你们找到这里来了。”陈伯仲说道:“我们这也是没办法,师爷去你家打听,黄夫人告诉我们可能在这里能碰到你。她老人家也很担心你的情况。听说你不念书了……”黄苦笑一下,激动地说:“念书,我黄家世代书香,有用吗!如今这世道,满清朝廷横征暴敛,你看你们陈家还是算富裕的都惨遭如此厄运,普通的乡民更是无法生存,你看看如今的长沙城里到处是流浪乞讨的人,每天都有暴尸街头的流浪汉。伯仲老弟,你是不知道,在北方很多地方都卖儿卖女。而朝廷,大把的银子拿去赔给洋人,割让土地。如今朝廷到了如此无能的地步。读书怎能报国!”师爷插话道:“黄少爷,我们这也是被弄得无法生存了。官兵说抓人就抓人,你看这又是哪里来的道理,我们只好求你给指条路,能救出我们的兄弟,陈家大屋还得仰仗你指点哪!我们带了一箱银子来了,看是否够?”陈伯仲也连忙说:“是呀,还得请黄兄拿个主意才是。这长沙城我们是一点门路都没有。唉!”黄想了很久,说道:“伯仲老弟,我目前已经联系上了湖北的哥老会的弟兄们,他们也是你们陈家从江西过去的同宗兄弟,我再打听一下长沙这边情况,如果要将四叔押送京城的话,我们就干脆路上劫人。”师爷和陈伯仲一听吓了一跳,陈伯仲说:,如果劫了人的话,那清兵势必要一路追杀,退路在哪里呢?”黄说:,都是朝廷逼的,北京有义和团、长江有哥老会、广东有兄弟会、如今我们已经创立了华兴会,全国各地起来的民众多的是呢。”师爷想了又想说道:“华兴会?你们做的事是要掉脑袋的呀!”黄说:“我们的宗旨即唤醒我千万万苦难同胞,驱除鞑虏,恢复中华!”黄说得斩钉截铁,眼里闪动着火花。师爷此时插话说道:“黄少爷,古时候讲到《孙子兵法》,说上兵伐谋、次之伐交、下策才是伐兵……这救老四还有别的办法没有?”

黄又思考了很久,然后说道:“还有一个办法,这样把,就是不知道能否奏效。我去跟孟主教商量,请他帮忙看看能有什么好办法吧!”陈伯仲和师爷表示同意,黄要他们今晚好生休息,明天等着孟主教的回复。

陈伯仲和师爷这一觉睡醒,已经是大天光时候。两人走出房间,已经不见黄的身影了,穿棉袄的小伙子领他们吃过早饭。孟主教走了过来对他们说:“黄先生已经走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立即处理,看你们睡得正酣就没叫醒你们。黄先生把你们的事跟我说了,我觉得这是非常令人愤怒的事情,我,会尽快找我们美国驻中国的公使,请他出面向你们大清国政府施加压力。目前不知道这事情能不能办成功!你们二位先回去等消息如何?”两人听孟主教这么一说,觉得暂时也只能这样,就谢过孟主教大人,临走陈伯仲做了一个举动,把那一箱子银子留给了教会,对孟主教说:“这是家乡一点小意思,劳您费心救人。”孟主教看了一箱银子大惊说:“天哪!不需要这样。本是为救世救难而生。”师爷见状,也赶紧说:“那这就请转交给黄少爷吧……”两人赶着大车缓缓走出了圣公会教堂,打道回府直奔善化。

一路上陈伯仲心情轻松了好多,伯仲心想没有这一箱银子,这路上就再也不怕官兵盘问。这回来一路还真没碰上一个官兵盘查,陈伯仲信任黄,他认为黄不会不管的。师爷也觉得有洋人出面,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不是听说如今朝廷怕洋人么!师爷赶着马车居然“呵呵”直笑起来,这以前只知道土地公公,观音娘娘神威厉害,就没想到如今还亲眼见过传说中的洋人,更没想到四叔这事还跟洋人有缘了。陈伯仲也万万没想到,清兵绑了陈家大屋的人这事,闹到洋人都知道,成了朝廷与洋人的事了!

陈伯仲一行就这样回到了陈家大屋,不少的乡亲都赶来打听四叔的情况,陈伯仲和师爷商量好,现在这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中华大地在发生变化,陈家大屋的人也受其影响,为了保证黄的安全,暂时不能过度泄露一些事情,他们只是跟乡亲们解释,已经找了官府,四叔暂时在长沙府还好,每日吃喝有人伺候,要不了多久就会放人了。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又是过年了,今年的大年少了往常的气派,陈家大屋没有再摆“流水席”,因为四叔的事让大家心里很憋屈。这段时间有人经常来找伯仲母亲,说是帮伯仲物色好了对象,是善化县一家丝绸铺的掌柜闺女,听说做得一手好针线活,还会裁缝。母亲的想法是先看看人家姑娘,盼着早点去那户人家定个亲什么的,她想早点让伯仲成个家,免得他一心想着去“闯荡啊”“革命啊”之类的事情,这些事情听起来让人提心吊胆,若男人成了家,这心也就安定了。后来媒人传话过来讲,人家听说陈家大屋出事就回避了此门亲事。这让母亲有些失望,而玉枝倒是非常高兴,她对伯仲母亲的亲近感,害怕别人把伯仲抢走了似的。伯仲倒是很坦然,将玉枝当成妹妹,有时候开玩笑也喊她丫鬟。

南方的春季到处都阴冷潮湿,气温忽冷忽热,变化无常。离春耕还有一段时间,陈伯仲就在织布坊帮着干活,这陈家大屋的收入,目前很大程度都来自这里出的丝绸和布料。还好虽然收入减少了,但是目前私塾还在请先生上课。不久传来了张保长死了的消息,各个村都有去送礼吊唁,消息传到陈家大屋,大家都拍手称快。就是这个老贼出卖陈家大屋,带领官兵前来收缴,陈伯仲和师爷一致想法是不派人,前去若四叔在不扒了那老家伙的皮才怪。张保长作恶多端,他的死对陈家大屋来说是一大幸事。

一九零四年的春天,山上桃花开得很晚,到了三月还刚接花苞。这天中午,一辆马车驶进了村里,村子里响起了锣鼓声,大家寻声跑到村头,马车上下来两人,大家看清了,是黄和四叔。整个村子都开始沸腾起来,有人还拿出了鞭炮放了起来,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陈伯仲扔下手里的活就冲了过去,紧紧拥抱着他们。师爷也赶来,笑得合不拢嘴。陈伯仲立即吩咐下去,赶快杀鸡杀猪,今晚陈家大屋办“流水席”吃场合。

陈伯仲赶忙将黄和四叔拉到自己家里,母亲和玉枝早就在厨房忙开了。伯仲屋子里挤满了乡亲们,伯仲母亲提着刚烧好茶的瓦罐,一只手托着一叠茶碗招呼着大家喝热气腾腾的豆子芝麻茶。她抹了一把泪对四叔说:“老四兄弟,这些天让你受苦了……”陈伯仲拉着四叔的手,看到四叔手臂还有淤青伤痕,四叔消瘦了许多,满脸的憔悴。四叔说:“狗日的这些官兵不是人,整天拷打我,逼问这些银子……说藐视朝廷要将我押往京城。若不是黄先生出手相助,我恐怕回不来了,好在老子这把骨头硬。”四叔满脸愤怒地说着。这时人群中出来几个小伙子一字排开对着四叔下跪道:“师傅受苦了,都怪徒弟无能!”四叔赶紧俯身扶起这些后生伢子说:“快快起来,你师傅我命硬着呢!”陈伯仲对着黄双手握拳一拱手,单腿下跪说道:“感谢黄兄大恩,请受小弟一拜!”屋里所有人齐刷刷地下跪起来。黄赶紧放下茶碗站起来,把大家一一扶起。他说道:“四叔是我的师傅,哪有师傅有难,徒儿不管的道理!乡亲们,这次是多亏了圣公堂孟良佐主教出手,他找到了美国驻华公使柔克义,这样才迫使朝廷放的人。”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开来,还是师爷说得对,如今这世道就是百姓怕官府,官府怕朝廷,朝廷怕洋人。

这个夜晚,对陈家大屋的人来说,简直就像过年一样。大家杀猪、杀鸡在陈家大屋会客堂正屋摆起了长龙桌席,为四叔的平安归来接风洗尘。夜晚时分,大盆的肉上桌,大坛的米酒摆上,火把插在柱子梁头,人们满心欢笑,庆祝陈家大屋的人被朝廷放回。酒席间,陈伯仲请大家安静下来,请救命恩人黄少爷为大家讲几句话。黄站起来,挺胸抬头对着陈家大屋的老小大声说道:“各位陈家大屋父老乡亲,我黄世代书香,求的是饱读经书,为国出力!而如今,我浩荡中华大地,已是满目疮痍,东北有俄罗斯和日本在争我辽东半岛,北京,已经让八国联军烧杀掠夺。甲午海战,我大清海军全军覆没。朝廷无能啊!割让蒙古、台湾、琉球,而今又割让东三省。朝廷拿着我们百姓的血汗钱财全赔给洋人,《庚子赔款》四亿五千万两白银,乡亲们,这就相当全中国人每个人要捐出一两白银赔给洋人。《马关条约》赔款二万万两白银,这是大清国十年的国库收入。慈禧太后,却为了自己私欲,修造着数不尽的楼台亭榭,今天做颐和园,明天修圆明园,还有东陵、西陵、避暑山庄。她每天花掉的银子是四万两啊!如此的挥霍,这些钱财,全部都是欺诈的老百姓的血汗。”鸦雀无声的人们都在静静地听,此刻底下就有村民大声说道:“是啊,我们大屋都被朝廷打劫了,把我们祖上的财宝给抢走了。”黄激动地说道:“对,你们有祖上的财宝被抢了,那些没有祖上的财宝地方,乡亲们,你们走出去看看,哪里没有卖儿卖女的……当今的中国,朝廷横征暴敛,老百姓民不聊生。这样的朝廷,就应该被推翻掉。我黄立志驱除鞑虏、恢复中华!”陈伯仲端起酒杯,双手对黄敬酒道:“黄兄,伯仲敬佩你为民族大义之人,将来必将名垂千古!以后我陈家大屋必定倾力相助!”说完一口而尽。师爷端起酒杯说道:“黄少爷,你的一席话让老夫如此仰慕,老夫敬你一杯!”说完师爷也一干而尽。四叔也端起酒杯摇摇晃晃站起来敬酒说道:“黄少爷,没有你就没有我陈老四今天,以后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行,我陈老四不怕死。干了!”说完也是一口而尽。陈家大屋的人全端起酒杯跟着黄吼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一时间口号声此起彼伏,陈家大屋群情激昂起来。

黄在陈家大屋小住两天后,决定离开去一趟自己家里看看父母妻儿。临走时候,四叔问黄是否可以买到些洋枪,这兵荒马乱世道,想弄些枪支以备之需,黄说道:“你可以去湖北洪湖一带找哥老会,那里的总舵主是我华兴会的人,他们会想办法的。”然后黄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四叔说:“我已经都写好了,见信如见人,只是一路要小心以防官兵察觉。”说完就起身告辞,陈伯仲、四叔牵马护送其离开村子。

送走了黄后,四叔就决定去洪湖一带寻找“哥老会”。这时候,他们有种强烈的愿望,觉得只有买些枪支,才能保护村子。如今在乡下,谁有武器就有胆子,不管是土匪还是官兵,都不敢贸然来进犯。问题是现在这样一走,陈家大屋马上面临着春耕春播,四叔想干脆过段时间再说。师爷担心这购枪的事是不是又会惹上麻烦,陈伯仲思前想后,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妥的。他们在秋季送粮时走过了几个乡,发现有些村落已经成立了护村队,有人拿着枪押送货物。过了秋收时节后,大家聚在一起再次议论这购枪的事,决定还是去弄些枪支。四叔便叫来几个徒弟,几人弄了两辆马车,放了个棺材在车上,为了不引起察觉,在一个清晨悄悄地驶出陈家大屋。一路上他们装扮成送丧的队伍,经过罗城、巴陵郡、华容到了湖北的洪湖。洪湖在洞庭湖与长江交汇处,处于湖南、湖北交接部,行政隶属湖北境内,这里向来是渔霸、湖匪活动猖獗之地。几人停在饭馆打听“哥老会”的事情,不料被下了蒙汗药,几杯酒下肚就昏睡得不省人事。等他们醒来的时候,几个人已经被绑坐在一个湖州围子中,四周都是几米高密密麻麻的芦苇,几个头包着布巾的大汉,手提着砍刀看着他们一行人。四叔忙问此地是否是“哥老会”驻地,他们要找总舵主马福益,一个头目恶狠狠地审问起他们几个道:“你们,一看就是狗地主。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招摇在我“哥老会”的地盘,还藏着一棺材的银子,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哥老会”的兄弟凭他们的穿着打扮和携带的银两判断他们是地主了。陈伯仲站起来答道:“我们来自湖南善化县凉塘陈家大屋,这一箱银子是受人之托而来孝敬总舵主马福易的。”那位提着刀的人一听来人是在打听马福易,也不敢太为难他们几人。“哥老会”的人嘀咕了一阵,然后给陈伯仲一行蒙上黑头罩,左推右拉将他们弄上了一艘船。大约开了两个时辰的样子,船靠岸了,几人被押送着走了几里路,摘掉头巾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在一个房间。房子是红砖砌成的,四周都是湖水。四叔心想这又是在一个湖州上了。外面有几十人拿着木棍在操练棍术,喊杀声震天响。此时进来一个彪形大汉,带他们来的人拱手作揖道:“启禀总舵主,来人已经送到!”彪形大汉将手里的大刀放下说:“赶快松绑!”几人上前将陈伯仲、四叔和师爷等人绳子解开来。陈伯仲拱手道:“想必眼前好汉就是马总舵主吧!我们来自湖南善化县凉塘陈家大屋,特地前来拜见马总舵主!”马总舵主穿着一身“汗挂”,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两眼炯炯有神。他说道:“你们一行辛苦了,手下已经搜了你们身,才知几位是黄少爷的派来的人。”师爷一听点头称是说道:“此行黄少爷专程委派我们来与你商谈购枪之事,你看……”马福益答道:“我们枪支弹药是当年劫了朝廷兵船所得,黄少爷与我乃拜把兄弟,我马某人敬仰黄少爷从事救国大业,已经答应归顺他的华兴会,一切听从他的安排,目前正操练人马跟随黄少爷起事!所以这枪支只能给你们二十枝,另弹药四箱。你们看如何?”陈伯仲几人大喜,连声道谢。马总舵主说道:“十一月三日,乃慈禧七十大寿,长沙府几十文武官员将举行祭拜仪式,遥祝太后万寿无疆。我等正在抓紧操练,到时候将召集各部跟随黄少爷起事,占领长沙府。有了你们这些银两真是太好了,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哪,我们将用于采购一些炸药所需。”马总舵主一席话听得四叔热血沸腾,他说:“我们回去就抓紧训练,在陈家大屋伺机策应。”总舵主热情款待了陈伯仲一行,最后在棺材里藏好十长枪和子弹,用芦秆铺好,再用被子盖上。派人用船只护送其到达湖南境内,顺着水路直接到达湘阴濠河码头,避免了走陆路可能遇到清兵的设卡盘查。

从湖北回到了凉塘,四叔抓紧带领徒弟们进行训练,这洋枪的威力可大了,一不小心“砰”的一声能把一根毛竹拦腰打断,附近的山林经常回响着四叔带着徒弟们练枪的响声。他们有了这些枪以后,陈家大屋的人胆子也壮大了不少。出去送丝绸也在车上放一把枪,这样也不怕遇到什么不测情况了。十月的一天,陈伯仲的纺纱坊出了最精美的一批丝绸,陈伯仲和师爷用大车装上照例运到长沙府的下河街商铺去贩。一路上陈伯仲想起了黄他们。上次在湖北听“哥老会”的舵主说准备参加华兴会的起事。这个事可不是一件什么小事,定当轰动天下。他跟师爷一商量,卖掉丝绸以后就去圣公会教堂打听一下,其一是感谢主教大人的出手相助,其二看看黄他们需要什么,运送点粮食过去。当他们的马车进入长沙府的时候,陈伯仲发现四处的气氛非常紧张,街头到处是巡逻盘查的清兵,俩人赶紧走小路拐到下河街。商铺的老板见他们来了也显得很紧张,让他们卸下货物赶紧离开,,外地来的人马弄不好都会扣留起来的。问起原因,商铺的人指了指街头贴的告示说,你们去看看呗,缉拿谋反凶犯黄!陈伯仲一听,脑袋就懵了起来,怎么会是走漏了风声呢!他们经过贴在墙上的布告一看,上面画着黄的像,俩人顿时觉得情况不好,师爷说这圣公会也不能去了,肯定有清兵监视。陈伯仲觉得这全城缉拿黄,对出城者一律会严加盘查,把车上的枪扔了是上策。于是俩人绕到湘江边,把两支枪扔进了湘江。在出城的时候果然遇到清兵设的路卡,几个清兵拦住马车询问出城干什么,然后将车辆搜了一个遍,连俩人身上都给仔细搜过。师爷送上一张银票给清兵头目,他们也没搜出什么破绽,于是放行让他们出城,俩人觉得事情严重起来,一路狂奔赶紧回到陈家大屋。晚上在陈伯仲家里,四叔、师爷几人紧急磋商起来。大家弄不明白这黄起事的风声怎么会泄露出去的,莫非有人报告了官府,然而现在一切都不得而知,他们一商量觉得所有人暂时不要出去为好,在陈家大屋待着静等风声过了以后再说。四叔叫人在村口修了一个竹子做的瞭望塔,每天派徒弟背着个枪轮流在塔上观察道路上的情况。过了十来天,四叔忍不住了,他想一个人去长沙府去打探消息,陈伯仲和师爷都不同意。陈伯仲认为过几日先到黄府去打探一下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

十一月二十八日的深夜,屋外传来几声狗吠,陈伯仲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陈伯仲赶紧起身下床打开房门,黑夜里在月光下几个黑影一闪就进了屋。在油灯下面陈伯仲看见黄和另外一人站在面前,两人都身披黑袍,黄脸上的大胡须也剃掉了,头发剪得很短。黄显得有些焦急地对陈伯仲说:“伯仲老弟,这位是圣公堂黄吉亭牧师,我们华兴会本来在慈禧大寿之时炸毁祭拜现场,起事夺取长沙城,无奈有人提前泄露了机密,让清兵大肆搜捕我华兴会成员,目前大部分成员已经潜伏或分散出城了。只是我在走时候欲回乡再看望老母及妻儿,今日在黄牧师帮助下潜出城外,不料在我家竟然设有伏兵,整夜都有几十人整夜围在我黄府,无奈只好连夜先到你这避一避……”听黄这么一说,陈伯仲赶紧让俩人先是休息,然后叫醒母亲,又让玉枝起来去把师爷和四叔请来商量。不一会大家都赶了来,气氛异常的紧张。四叔说:“干脆你们就住在这里,等过几天清兵走了我再护送你去府上看看。”黄说:“没想到官兵逼得如此紧,既然我家里布了暗哨,肯定这里也不能久待。”黄牧师也说道:“我们计划先到汉口,那里有我们圣公会的弟兄接应,然后再乘外轮离开……问题是从现在情况看,,到处都开始在搜查。”陈伯仲想了一下说:“陆路如此盘查甚严,自然不可冒进。这样,明天我们带你们走水路,然后到达洪湖,那里有“哥老会”的兄弟接应,我去购枪时看过那地方,河道交错,芦苇蔽日,清兵无法追捕。到了那里再做谋算比较好。”陈伯仲转身对师爷说:“师爷,你明早备好车辆马匹,带上些大米伪装成运米的样子。”师爷道:“没有问题,这就去安排。”

此时天色有些发白,陈家大屋的鸡开始打头鸣。突然四叔的徒弟气喘吁吁地推开门,急促地说道:“不好了,村头马路上出现了很多火把和马匹的身影,怕是官兵的马队……”几人一下子急了起来,陈伯仲说:“官兵肯定是奔我们陈家大屋来搜捕的,事不迟疑,我们得赶快走。”四叔大声说道:“立即鸣锣,让大家抄起枪赶到村口,老子今天非干掉这些狗日的不可。”四叔转身对陈伯仲说:“伢子,你赶紧带黄少爷离开,我在这里帮你们拖住他们。”此时陈伯仲眼泪都快出来了,一切都来不及让他多想,他“噗通”一声跪下对四叔三叩头,转身又对着母亲跪下三叩头说:“请姆妈多多保重,恕孩儿伯仲不孝。”伯仲母亲抹着眼泪说道:“去吧,伢子!男儿应当干大事。”陈伯仲转过身拉起黄就朝外冲去,消失在黎明前的黑夜里……

天亮的时候,他们已经翻过了几座大山,经过昨晚的拼命狂奔,几个人已经累得精疲力尽,手上脚上都被树枝划出一道道血痕。此时他们已经听不见密集的枪声了,黄估计着已经远离了官兵的追赶,于是坐在山头上休息。陈伯仲回头无限怀念地望着陈家大屋的方向,那里是他的家乡。突然间他发现远处一个人影沿着他们的路踉跄着狂奔而来,走近一看是玉枝。陈伯仲喝道:“你这妹子,跟着跑来干什么,我姆妈那里……”玉枝上气不接下气地爬上来说道:“姆妈要我跟着来的,她怕你身边没人照顾。你看……”玉枝身上背着一个大包袱,打开里面装着的全部是银票。

太阳终于冲破东方天际最后的一块乌云,一轮金色朝阳喷薄而出,阳光照耀在远方的群山,也照在他们远行的崎岖山路上。

陈伯仲拉着玉枝的手,快步跟着黄一行朝前走去。

 

尾声

陈家大屋遭清兵洗劫一空,四叔和师爷被抓走,后被官府以“谋反”罪名在长沙府识字岭刑场处死。伯仲母亲以四叔之妻的名义替其收尸安葬,此后陈伯仲母亲成为陈家大屋的当家人。陈伯仲与玉枝跟随黄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从此踏上了辛亥革命的道路。在今天的湖南省长沙县安沙镇白塔村,仍然保留着陈伯仲母亲“陈四娭毑”的墓。当年的陈家大屋,几经时代风云变幻的洗礼,至今仍然依稀呈现出原貌。

本文编辑/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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