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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静嘉堂文库访“国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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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日两国近代文化史上,“静嘉堂”这一名称,向为学者所瞩目。它在日本是除宫内厅储藏的汉籍“御物”之外,收藏汉籍宋元古本最为丰富的一个文库。在它现今所储藏的1,180余种汉籍善本中,有宋刊本120余种,元刊本150余种,明刊本550余种,明人写本70余种,此外,还有清代名家如朱彝尊、顾广圻、黄丕烈诸人的手写本和手识文本260余种,实为汉籍版本的无价之宝。

岩崎弥之助


  静嘉堂文库是日本在明治时代中期,由当时的大资产阶级建立起来,用以宣扬东方文化传统,稳定社会秩序的一个文化设施。它是作为日本三菱公司的一个文化机构,由三菱的“灵魂”岩崎弥之助(三菱第二代社长)开始筹建,至岩崎小弥太(第四代社长)时才得以最后完成。

皕宋楼藏本——南宋刊本《周礼》,现为静嘉堂收藏。右上的人像藏书印为皕宋楼主人——陆心源45岁时的藏书印。


  19世纪中期,日本近代文化运动发展,西学东渐日本列岛,1885年日本福泽谕吉发表“脱亚论”,一时之间,古典汉籍被任意抛掷,东方本位文化的地盘日见缩小。岩崎氏家族有感于斯,便开始了对传统文化典籍的收储。自1892年至1907年的十五年间,投资数十万两银子,终于建成了一个收藏日汉古代典籍珍本的首屈一指的文库。这一文库取《诗经·大雅·既醉》中“笾豆静嘉”中的“静嘉”一词为名,此为“静嘉堂文库”。

  文库创建之初,岩崎弥之助曾委托他的老师、著名的汉学遗老重野安绎主持其事。重野氏曾参与《大日本史》的编纂,以“静嘉”命其藏书之处,正是重野氏的主意。在本世纪之初,静嘉堂文库收藏的汉籍已经达到3,300余种,合计32,980余册了。静嘉堂初建于东京骏河台岩崎氏的宅邸内,它是作为岩崎家的个人事业经营的。1924年,岩崎小弥太为了纪念其父亲而把文库迁徙到岩崎弥之助的“纳骨堂”(骨灰冢)之侧。这是一座英国式的建筑,保存至今。1940年,岩崎氏把文库交三菱财团经营,获法人资格。战后在清理战争罪行时,因为三菱财团与军部的关系,静嘉堂文库被没收,充作国有财产。同时被没收的还有岩崎氏家族的另一个文化设施东洋文库。1948年该文库被确定为国立国会图书馆的一个支部,成为公家的图书馆。1970年,三菱财团再次确认了它对该文库的权益,同年四月,静嘉堂文库脱离国会图书馆,复归三菱财团经营。三菱财团组成“静嘉堂文库理事会”为其决策机构,文库长主持日常事务。

  在静嘉堂文库的历史上,真正使该文库成为收藏中国宋元古本最富的宝库的,则是1907年岩崎家族在中国购得归安陆心源的“皕宋楼”、“十万卷楼”和“守先阁”的旧藏珍本4,146种,合计43,218册。这批汉籍的东移,在中日两国的近代史上,是一件引人注目的大事。

  陆心源字刚甫,号存斋,浙江归安人。因为读顾亭林书,仰慕他的为人,故而把自己的书堂题名为“仪顾堂”。清咸同年间,陆心源宦游江南,正值太平天国战争,江南藏书纷纷散出,他广为收购,仅从上海的郁松年处,便购得48,000余册,精帙巨编,琳琅满目。陆心源藏书最盛时约在150,000册左右,以“皕宋楼”储宋元旧刊,以“十万卷楼”收明代及明之后的秘刻并名人手写本等,以“守先阁”藏寻常刊本。陆氏藏书,一时名噪大江南北,与杨氏海源阁、丁氏八千卷楼、瞿氏铁剑铜琴楼齐名,为清末四大藏书家之一。

  1905年,日本汉籍目录学家岛田翰,游于江南,数登陆氏“皕宋楼”,悉发其藏本而读之。岛田氏在后来的《皕宋楼藏书源流考》中,记述他当时的观察与感受的心态说:“乙巳丙午之交,予因江南之游,始破例数登陆氏皕宋楼,悉发其藏,读之太息。尘封之余,继以狼藉。举凡异日之部居类汇者,永以饱蠹鱼。又叹我邦藏书家未有能及之者,顾使此书在我邦,其补益文献非鲜少。遂怂恿其子纯伯观察树藩,必欲致之我邦。”岛田翰在数次参观陆氏家藏书后,心起异志,而陆心源之子陆树藩,坐吃山空,败家倾产,亟欲出售家传秘籍,即以五十万元标价,与日本人讨价还价。岛田翰回国,谋于岩崎氏家。岩崎氏获讯,即委派重野成斋在赴欧洲途中,于上海和陆树藩会面洽购。重野成斋大杀其价,从50万元杀至35万元,经25万元,最后竟然以10万元成交。陆心源的不肖子孙陆树藩,不仅是他祖上的败家子,而且,也是中华民族文化的罪人。1907年6月,中国清末收藏文献典籍的宝库“皕宋楼”、“十万卷楼”“守先阁”之旧藏,全部舶载渡海以归岩崎氏之静嘉堂。此为20世纪中国文献典籍被外人劫掠之重大惨祸。

  我由日本国立京都大学任上赴东京,便欲一睹陆氏“皕宋楼”等珍藏。静嘉堂文库接待读者,可以电话预定书目,读者到达时,工作人员已将典籍取出,虚位以待,如此数十次而无怨言。但书库深奥,镇库之宝甚丰,当然也不会让人随意涉足的。我的好友东京外国语大学教授高桥均先生与静嘉堂文库长米山寅太郎先生相识,便由高桥教授牵线引荐。于是,约定吉日,访问位于多摩川旁的静嘉堂文库的藏书之库。

  当工作人员燃明书库的灯光时,我们便跻身于当年归安陆氏的旧藏中了。文库对典籍的保藏,至为讲究,书架皆配以对开式的玻璃门,室内能够控制湿度,并能通风换气,但不装空调,也不用电风扇。我从书架上随手捡取一部朱熹的《诗集传》,系南宋宁宗、理宗时刊本,翻阅数卷,但见天头宽大,笔力遒劲,虽有后人写补,然墨光如漆。此真可谓满室皆是珍本秘籍,我这时忽然顿悟,似乎明白了八十年前日本人岛田翰登上“皕宋楼”,何缘会产生那样一种惊险和劫夺之心了。

  静嘉堂文库收储的原“皕宋楼”的旧藏,号称宋刊古本二百种,故以“皕宋”名之。现在从实际看来,大约在一百二十种左右,而北宋刊本最为稀见。如原明内廷藏本《白氏六帖事类集》三十卷,此本题署白居易撰,分十二册。卷首有陆心源手识文。其文曰:“……匡、敬、恒皆阙笔,贞字不阙,盖仁宗时刊本也。……版心有“帖一”至“帖十二”等字。余尝见常熟瞿氏北宋本《史记》,分三十册,版心亦如此,盖北宋时旧式,至南宋而无此式矣。”陆氏所说的常熟瞿氏家的北宋本《史记》,即十四行本《史记集解》单刊本,此本版心记“第几册本纪几”,今存我国国家图书馆。若再证之以高丽仿汴刻杜氏《通典》本,则可以断定此本《白氏六帖事类集》为北宋仁宗年间(1023—1063年)刊本了。

  白居易所编撰的《白氏六帖事类集》,原名《经史事类》,又名《事类集要》等。《旧唐书·白居易传》关于白居易文稿记载曰:“有《文集》七十五卷、《经史事类》三十卷,并行于世。”《新唐书·艺文志》著录中,把《经史事类》称之为《白氏经史事类》,下有注曰:“又名《六帖》”。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曰:“《醉吟先生墓志》云:又著《事类》三十卷,时人目为《白氏六帖》,行于世。”此书流传至唐末,书名已经三变,至于宋,有晁仲衍为之作注。入于南宋,则宋人孔传所撰《孔氏六帖》出,时人合二书于一,合称《白孔六帖》,自此以后,《白氏六帖》就没有再刊行单行本了。静嘉堂文库藏本《白氏六帖事类集》,是一个白居易的原著与晁仲衍所作的《注》的合刊本,系北宋仁宗年间刊本,刊印的年代最晚大约不会晚于1063年(即仁宗嘉?五年)。此本无疑是《白氏六帖》的初刊本。它在文献学与版本学上的价值,至为宝贵。此本原藏明代皇室内廷,卷中有“文渊阁印”等。后来从宫中散出,为宋筠收储,有“臣筠”之印。

  静嘉堂文库所藏汉籍中有十八种被认定为“日本重要文化财”。其中《三苏先生文粹》七十卷,为世间独一无二之珍本。此书国内所见,为婺州刊小字巾箱本,我国国家图书馆现藏明嘉靖年代刊本《三苏先生文粹》,也是从婺州本翻刻而来的。婺州本系每半叶十四行,每行二十六字,每叶七百二十八字。静嘉堂文库所储原陆心源旧藏《三苏先生文粹》却是国内没有的宋刊大字本。每半叶十行,每行十八字,每页三百六十字。白口,左右双边。版心记刻工姓名。卷中避宋讳“桓、遘”等字。此本与国内各本的差异不仅是版式的不同,更重要的是内容上的不一致。此本在“苏洵”文后还有苏洵存诗20首,为今明刊各本所无。《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将《三苏先生文粹》列入“集部存目”之中,与明人所编总集相并列。《四库全书》的编辑者不明此书的来历,且怀疑为明人之所作。对此,前人已有驳论。现今静嘉堂文库所藏此本宋宁宗时代刊本《三苏先生文粹》,可以实证《四库全书》著录之误。

  此本《三苏先生文粹》卷一“老泉先生论”的首叶,钤有藏书章九枚,认其印章,可查考此书的插架流传的历史脉络。其中有“季振宜藏书”朱文印记一枚,则是书在清康熙年间为季振宜所有。《延令宋板书目》所记“《三苏先生文粹》七十卷,十本”者即是。惟此七十卷本装订成十册,未免过厚。藏书印章中又有“张金吾藏书”白文印记一枚、“月霄”朱文印记一枚,则清嘉庆年间又归张金吾“爱日精庐”收储。《爱日精庐藏书志》卷三十五著录是书。1826年张氏破产,藏书散出,此书又为同里张芙川所得。今卷中有1827年邵渊耀与次年孙原湘二氏手识文,皆述张芙川得此《三苏先生文粹》之经过。清道光年间上海郁松年穷搜典籍,此书为郁氏“宜稼堂”所藏。1862年此书则归于归安陆心源氏。二百余年间,此本《三苏先生文粹》五易藏主,皆当世名家,于文献学史上,诚可志也。

  与《三苏先生文粹》同璧生辉的尚有宋刊本《王右丞文集》和《李太白文集》等。唐诗大家王维,八世纪时便已名盖东瀛,日本空海和尚著《文镜秘府论》六卷,为日本早期文艺学之巨擘,他在“地卷·十七势”中引王维《哭殷四》诗曰“泱漭汉郊外,萧条闻哭声;愁云为苍茫,飞鸟不能鸣”以证其“感兴势”之说。这是日本古文献中最早的关于王维诗作的记载。,撰成《本朝见在书目录》,其中著录“《王维集》十卷”。这是日本古代目录学著作中第一次记载王维的作品,推测后世各种王维集刊便是从此十卷本《王维集》的唐人写本中演变而成。今静嘉堂文库所藏宋刊本《王右丞文集》十卷,刻工古朴。先辈董康也曾目睹此书,他在《书舶庸谭》卷八中便断言此本“盖从唐卷子本出也”。目前国内已无宋刻《王右丞文集》十卷本,而仅存17世纪后的手写本两种了。一种为明崇祯三年(1630年)冯氏写本,一种为清代初期钱氏写本。此本不仅源自唐本,刻刊古远,且在清代经许多著名学者如徐乾学、汪士钟、陆树声等人之手,在学术史上具有重大的价值。

  访书中所见静嘉堂文库所藏北宋刊本《李太白文集》三十卷,也为绝代珍品。目前国内有一《李太白文集》宋刊本,可惜其中卷十五至卷二十四共十卷是以清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缪氏双泉草堂刊本配补的,此外的《李太白文集》皆是清代的刊本了。此本卷第一《草堂集序》页有藏书印章十五枚,其中可辨认者有王杲、徐乾学、黄丕烈、汪士钟、王文琛、钱应庚、蔡廷桢等名家,殊属珍贵。

  静嘉堂文库中还藏有一部有意思的珍本,此即署名为宋人王安石编篡的北宋年间刊本《唐百家诗选》(残本)十卷。此书全本为二十卷,今存卷一至卷五、卷十一至卷十五。宋人为唐诗文编集,为当时学界之风气,如周弼编篡《唐贤三体诗法》,洪迈编篡《万首唐人绝句》,谢枋得编篡《唐诗合选》,姚铉编篡《唐文粹》,还有不署名的宋人编篡的《唐人杂诗》、《唐十子诗》等等,此本《唐百家诗》署名王安石,前人对此疑窦丛生,论争不息。今静嘉堂文库另藏有一种古本《唐百家诗选》,卷中有清代大家何义门手识文三则,其中第三则曰:“晁氏《读书记》云:《唐百家诗选》二十卷。宋敏求次道尝取其家所藏唐人一百八家诗,选择其佳者,凡一千二百四十六首为一编。王介甫观之,因再有所去取,且题云‘欲观唐诗者,观此足矣。’遂以为介甫所纂。余按,《玉海》载《唐百家诗选》二十卷,不言介甫撰录。得晁氏之说,乃涣然无疑。今为诗一千二百六十首。 据此说则知此本《唐诗百家选》乃是宋敏求所编,王安石删补所成。但不管何人所编篡,这是一部宋代人编篡的唐人诗集,则不应该有疑问。由于目前国内关于宋人所编纂的唐人诗文集,已经没有一个宋刻本了,所以此本便是天壤间的孤本。此书原为明人毛晋所有,后归清人汪士钟收藏,经陆心源皕宋楼而终于为静嘉堂所得。

  文库藏本中已经被认定为“日本重要文化财”汉籍,还有如下几种:宋蜀刊大字本《周礼》(残本)二卷,此本每卷有蒙古文官印。卷中有黄丕烈手识文,叙此书流传经过;南宋初年浙中刊本《尔雅疏》十卷。又有南宋初绍兴年间湖北提举茶盐司刊本《汉书》一百二十卷,、清人汪士钟等旧物,后归陆心源;南宋初期浙中刊本《吴书》(专刻本)二十卷,此本原系汪士钟旧藏,后归郁松年,最后为陆心源所有,最后转入静嘉堂;南宋孝宗年间刊本《大宋重修广韵》五卷,每半叶十行,每行小字双行二十七字;南宋覆刊北宋嘉?刊本《唐书》二百二十五卷,系宋人李安诗之旧藏;南宋绍定年间刊本《皇朝编年纲目备要》二十五卷,此本原系严蔚、黄丕烈、汪士钟等旧藏;南宋嘉定年间刊本《历代故事》十二卷。此本原系明内府旧藏,卷中有“文渊阁印”,又有清室怡府“明善堂”藏书印记;南宋年间刊本《名公书判清明集》(残本),是书仅见于《钱竹汀日记》,内容则集宋代判语,系当时法制、风俗之贵重史料。此本今存“户婚门”一门,凡八册,原系郁松年、马玉堂等旧藏;宋刊本《锦绣万花谷》(残本)一册;宋刊本《外台秘要方》四十二册;南宋宁宗年间刊本《南华真经注疏》(残本)五卷,此本蝴蝶装。是书原系日本金泽文库旧藏,卷中有清光绪九年杨守敬手识文,又有清光绪十年黎昌庶手识文。此本被刻入《古逸丛书》中,当时尚存卷二及卷三,今已逸失。

  在观书之余,我们还有幸经眼了文库所藏的我国古代书画珍品,其中,“书法类”的元人赵子昂《与中峰明本》尺牍一幅,“绘画类”的宋人马远《风雨山水图》一幅、元人因陀罗《禅机图》(智常禅师图)一幅,皆被认定为“日本国宝”。此外,尚有“日本重要文化财”书法类作品四幅,绘画类作品十一幅。

  从学术史上来说,静嘉堂文库实在是一个无尽的宝库;然而却又是20世纪之初中国综合国力虚脱积弱的标志。九十余年来,它在中国学术界所留下的伤痕,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将永远地铭刻于心。当我以依依之心告辞这个文库之后两个月,我收到了文库长米山寅太郎先生惠赠的静嘉堂所藏宋刊本书影四十幅,这于我是最宝贵的礼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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