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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振玉的书学与书艺 / 龚鹏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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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扇】创始人张静娜与罗振玉老师合影


罗振玉著述宏富,学问精博,书学与书艺似乎仅为其中一端,而其实不然。因其学术根柢,正在碑刻。由考文,进而论艺,故能造有清诸家所不到之处。合朴学与书学,又合碑学与帖学,且开书家以新出古器物文字为临写运用对象之局,为清代书法与现代书法之转关,不可小觑。本文据此,就罗氏书学内容及书艺表现,略析其要,以说明罗振玉在书法史上的地位。

1
书艺
罗振玉生前有自印书法集四种:一是《金薤琳琅》初二集,各一册。《初集》收《秦公敦铭》拓本及雪堂手书释文与临本、汉《朝侯小子碑》拓本及雪堂临本。《二集》收《虢季子白盘铭》拓本及吴大鍶临本、《新莽量》拓本及雪堂临本、汉《袁敞碑》拓本及雪堂临本。二是《集殷虚文字楹帖》二种:《集殷虚文字楹帖》一卷,贻安堂石板影印手稿本;《集殷虚文字楹帖汇编》四卷合一册,东方学会石版影印手稿本。前者为罗氏所集,后者增章钰百三十四、高德馨八十五、王季烈二十四,并罗氏百七十七,共四百联。又曾自印《周韩太尉墓表阴侧记》一纸。

罗振玉先生的书法,虽无大名,但赏音亦不可谓少。《中国书法全集》第七十八有《康有为 梁启超罗振玉郑孝胥》一种;日本《书论》杂志第三十二号有《罗振玉特集》:张本义、萧文立编《罗雪堂合集》,收《雪堂法书集萃》三卷,上临古,中自运,下文稿题署:《罗雪堂合集》并收《集殷虚文字楹帖》、《石鼓文考释》等手书;许礼平、,一九九七年出版;另《罗振玉手札》一种,上海书画出版社《翰札菁华》本,叶鹏飞导读,收致杨守敬书八通。这类本子,均系着眼于罗氏书艺而作。

2
人品
但另有一类,评骘却兼及其人品,例如王家葵《近代书林品藻录》(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年),借司空图《诗品》之体,以“廿四品”衡论书家,置罗振玉、郑孝胥、周作人、袁克文、郭沫若五人于卷末,曰“流动品”。意谓诸君大节亏差,故退居全书之末,俾令后世学书者,知其为人,若王觉斯、阮圆海然。

这两种评论取向,我较赞成前者,为什么?

谈艺而重人品,为历来之恒言。然陈义高而不中理,非夫子之道也。夫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论语·宪问》)正因有言者不必有德,故不以言举人,亦不以人废言。若以人废言,宰我便不该仍列名于四科十哲之中。因为孔子分明说过:“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论语·公冶长》)宰我言语甚妙而行德不称,令孔子悟到言与行本不一致,应予分别观之。有能合者,有德有言,固然甚善;其不能合,则二者本非一事,焉能强合?有一善于其间,即有足多者,又岂可以人废言哉?儒家是讲“中行”的,凡事应得乎中,不该危行矫厉以为高。就像“以德报怨”虽然高明,孔子却只愿说“以直报怨”。

其次,论艺便论艺,论人便论人,谈事情不该混其界限。正论艺时,偏去说某君人品好,大似笑话书里说某甲请别人评鉴其诗,人家说:“你是个好人”,某甲怪之曰:“我是问你我诗怎么样!”人家说:“你若能不作诗,更好!”文不对题,恰成了绕弯子骂人。同理,正论艺时,偏说某君人品差,亦同样是文不对题,找理由损人的。

何况,艺术的事,不能只拿一个简单的“人品即书品”理论来套。人品即书品,可悬为某种理想,但事实上艺术史的规律却是元遗山说的:“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论诗绝句》)文艺与作者未必是同一的,中间总有距离,不可不察。

再说,阮圆海、王觉斯,身世忠奸,与郑、罗、周、袁、郭诸君真要比较,恐怕也非一事。诸君之间,是非忠奸亦自不相同。郑、罗、周,,袁克文是什么?就算他老子想当皇帝,他本身有什么罪过,足以贬居卷末?至于郭鼎堂之无耻,又与诸君情况不同。可见真要论人,其实甚难,郑、罗、,考辨起来就很复杂,论史者不能用简单贴标签的方式谈问题。

因此概括来看,在艺术造诣上若站得住,虽蔡京、阮圆海,亦不当抹煞,且不会被抹杀。若艺术不行,虽神王圣武、大贤人、大忠烈,终亦无人问津。世有贤者文辞书画为人所珍者,非以其贤,实因它艺术上本有可观之故。

,被诬是盗取王国维著作之小人也已甚久。但论近代名家法书,仍有不少人愿意注目他。如上所述,近年书法拍卖市场上还出现不少赝品。若非其书艺确有可观之处,恐怕是不会如此的。

以道德责人,有时又太过轻巧以致太过苛酷。须知一般道德,临财尚且苟得,临难尚且苟免。未临时,人人均能高谈仁义,一旦富贵傥来,或灾祸骤至,嘴脸便自不同。故道德也者,宜自励,不宜以此责人,涉身处地,我未必即胜于彼。何况天火劫烧,大变局、大动乱之世,身在局中,未若后人见事之明、处事之易,论者尤当多存恕道。若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不可徒以诟斥屏弃、自立厓岸为得意。

且要得其情,也非易易。郑孝胥、罗振玉效忠清室,甘为遗老,并无可议;可议者为借势日本以成伪满。但黄宗羲、朱舜水也曾借兵于日本,未成功而已。若成功,亦未必不另成一伪满。历史是不容假设的,,执一端而攻人,就不甚和恕了。

3
评骘
我之所以如此说,不只是为了反对以人品进退艺术之风,或替罗振玉开脱,而是要处理一个我们讨论罗先生书法艺术的难局。什么难局呢?

(一)罗振玉对于书法,当然是花了许多气力去从事的,但以艺为末事,仍是他的基本态度。故《永丰乡人稿甲·云窗漫稿序》云:“古人之文,以载道、以明艺,无苟作者。三十年来,笃守此义,未敢滥有造述。”《永丰乡人稿丁·雪堂书画跋尾叙》又云:“平生于立身行己,不敢违道以求合,其于鉴赏,亦根据学术,不欲苟同于当世。此编之作,盖将以美人伦、厚风俗,下之亦收多识之益,期无背于古人游艺之旨,而免玩物之讥。”《王文恪公画像疏稿卷跋》也说:“明季吴中文章节义之风,甲于宇内,实由王文恪、吴文定诸公为之首倡,而文恪立朝大节,尤冠绝当代。其文采馀艺,亦彪炳天壤间。每展观遗迹,令人肃然起敬。”

民国六年九月廿五日与董康书:“平生不愿以薄技娱人”,亦是此意。作字,除用以赈灾之类功用外,屡强调可用以陶冶性情。如民国五年十月初一与王国维书云:“居今之世,但有尚友古人,以书画略娱心意而已。”次年九月廿日又书云:“近日作篆隶书,大约日得二幅。一月计之,但能得六七十幅。我国民生至此,水旱偏灾,时时有之。发愿此后即振务毕,亦日书一纸。晚岁研究八法,亦自遣之一法。弟平日疏于酬应,书迹流传颇少,因是得略留羽毛于人间,于艺术又可日进,想谓然也。”民国十三年四月八日与王函更说:“奉示,知胸抱作恶。此虽环境使然,然当以黄石斋先生于囹圄中书《孝经》本赞之法处之。”

这些话,都显示了他对书画,主要用以怡情;次则救急,救自己之困乏,亦纾同胞水旱之灾;最后才是艺术造诣之讲究或追求。[1]

其自处如此,论古亦然,故于钱牧斋、王觉斯等,俱不重视。民国十二年七月与王函又说:“公游艺一节,当加入一人之学与众庶异,又须申明寓物而不役于物之类。凡游艺之事,皆所以涵养性灵,非如学堂学生之致志于诸学科。”

此等见解,乃吾国谈艺之正宗馀绪,亦是罗氏谈艺之大本所在,他对书法风格的选择,亦原于此。如跋孔宙碑云:“古人作书,无论何体,皆谨而不肆,法度端严。后人每以放逸自饰,此中不足也。卅年前亦自蹈此弊,今阅古渐多,乃窥知此旨,并知中不足而饰其外,终身无艺成之日。”[2]反对狂怪怒张之风,固有艺术上的认知,但狂怪放逸跟他涵养性情之旨不合,难道不是主要原因吗?凡强调涵养情性的艺论,多主张中和安雅、温柔敦厚,罗氏也不例外。故论罗氏之书学或书技,都不能忽略罗氏这个基本立场。

(二)但这个立场却对罗氏自己造成了难以解释的悖论:如果钱牧斋、王觉斯等,皆以二臣而艺术不足观,那么,罗振玉自己的书法还有什么好谈的?以先生之矛陷先生之盾,将何术以解之?

而我讲了,人品问题其实极为复杂难断。以马士英之祸国,乡人姚大荣尚且为撰《马阁老洗冤录》;以汪直、严嵩之罪恶,乡人迄今亦犹回护不以为非。至于史评,在清,自乾隆以至罗振玉,钱牧斋皆不齿于人口,然治南明史者则别有说法。因牧斋降清后,不一年即谢病归,又被囚于南京。二年后,弟子郑成功北伐,围南京,牧斋以《秋兴八首》贺之,诗中有“杀尽羯奴才敛手”之句。郑氏兵败,则有《后秋兴八首》志慨。他在此役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起什么作用虽还不太明白,但通海是无疑的。不著撰人《存信录》曾载:“永历六年冬,钱谦益迎姚志卓、朱全古祀神于其家,定入黔请命之举。七年七月,姚志卓入贵筑行营,上疏安隆,召见慰劳赐宴,遣志卓东还,招集义兵海上。……九年三月,简封朱全古兼兵科给事中,视师海上”,似牧斋不仅通海,且入黔请命,与郑成功呼应已久。若如此,则牧斋人品岂不又应另行评价?[3]

也就是说:乡议史评,于一人之大节,论案尚且如此之难,谈艺者又怎好据以立论?因此,我主张把人与艺松开点看。罗振玉谓游艺所以涵养性情,很好;平居以书画自娱自遣,不以技娱人,亦甚佳;遇灾难,能施书画以赈济,德素尤堪钦敬。但这都是自做修养的事。我说过,宜自励,不宜以此责人,故倒过来做为艺术评价标准就未必恰当了。何况,此等修养跟艺术成就也未必直接相等同,不必合而观之。

4
根柢
罗振玉平生博涉多优,论著积至百九十二种,传布者又数百种,精力绝人,实堪赞叹。但我以为他的学问并不难掌握,因为基本上即是碑刻研究的延伸。

依张本义、萧文立两先生所编《罗雪堂合集》考之,碑刻冢墓遗文即达四十二种,甲骨、金文、简牍文字、石经及敦煌遗文之考释又十种,占了罗氏著作之大宗。文集中,《唐风楼金石文字跋尾》;《永丰乡人稿》中《雪堂金石文字跋尾》;笔记中《读碑小笺》、《金石书录》、《读积古斋钟鼎彝器文字札记》、《石交录》等等,也属于此类。由金石考释发展出来,则有兼论形器的古器物学十四种、目录校勘辑佚的四十五种。

故罗氏学问整个根柢在文字学。可是又与乾嘉朴学诸家不同。乾嘉诸老是以《说文》为中心,上通下贯;他是以碑刻为中心。乾嘉之文字学,特点在考音韵以说训诂,所谓“因声求义”;他却不甚理会声韵学,独就文字考辨之。因此看起来虽汗漫无涯,方法及格局其实颇为单调,也并不能真正通贯四部。历史学著作十五种,大抵就只是年表、校补之类,于经子义理也罕有述及。

若勿以比拟不伦讥我,则我想用金庸小说《天龙八部》中吐蕃国师鸠摩智来形容他。鸠摩智号称兼擅少林七十二绝艺,技压,令人惊异。因为没有人可以同时兼通那么多艺业的。但后来才明白他是以一种“小无相功”功法去运用招式,招式虽异,功法根本则同。罗先生治金、石、砖、印、泉、镜、甲骨、简牍、地券、造像、书版、档案等,材料与范围固然突越往古,方法却是一贯的。

如此说,并不是要贬抑罗先生的学术成就,而是突出说明罗先生学问的根柢,指出碑刻研究在他整个学问体系中实居核心地位。近年谈罗氏成就与贡献者,多注目于他在敦煌、甲骨、档案、简牍方面的功绩,不知碑刻才是压箱底的本事。

萧文立《罗雪堂著述述略稿》于《殷虚书契考释条》下云:“雪堂之精于小学,尤其《说文》之学,发轫于少年偕长兄振鋆篝灯租碑校读时。……年逋逾冠,即有《读碑小笺》。王国维则少时喜史汉、治西方哲学,考释卜辞之心得亦重于古史而非文字。”以此辨两家学风之不同,甚是。

《读碑小笺》作于十九岁。同时又作《增订碑别字》。《碑别字》即罗振鋆著,罗振玉续有补、增订、拾遗,谓此乃采辑碑版别构诸字之不载字书者,为小学之支流、校勘家之秘笈。可见此乃罗氏家学工夫所在。迨及罗振玉末年,最后之著作《石交录》,仍属此种。故萧先生云碑刻墓志为罗雪堂最力、最专、成绩最著之学,自十七岁赁碑夜读起,可谓与石刻文字相始终。

罗氏《雪堂金石文字跋尾》序中亦有此语,说:“予年十有六,即喜治金石之学。……念我生之不辰,叹人间之何世。自顾平生志事,百无一成。……倘异日者,此数卷书得流传人间,后世或将以我为金石学家,予且无辞以谢之矣。”罗氏当然不止是金石家,但金石之学确为其学术主力;而其中金又本于石,可以断言。

5
碑学
罗之治碑刻,重在文字,与清代书法家讲碑学并不相同,乃是朴学家的路数。罗于其所得亦极自负。民国七年八月十日与王国维函云:“近仍以写定《金石文字簿录》自遣,现已编至东魏,今年想可成书。此书成,虽无用,遥知当胜于吴荷屋《帖苑》也。至方药雨之《校碑随笔》,糊涂谬妄,不学无术,正当摧烧耳”,廿七年又有与柯昌泗书,说:“不佞壮岁曾撰《访碑日札》,闻叶学使有《语石》之作。遽尔中辍。后叶书刊布,知所见未甚广”等,均可证。

其馀批评《淇泉摹古录》甚陋、《金石萃编》不足据、《寰宇访碑录》多重复错误、《千甓亭砖录》汉砖多伪等,不一而足。

说到碑刻,凡治书法史者都知道:清代中叶以后,书学之发展,一直与碑学相始终。因此,要谈罗氏的书法,自不能不注意到他深厚的碑学。朴学家论碑,以述形制、考异文、辨字体、释字义、计字数为主,书风妍蚩、刻拓工拙只是附及而已,而后者才是书法家所重的。罗之重心不在此,但也并非不兼及,如《大字原石〈麻姑仙坛记〉跋》:

考鲁公书碑,此石镌勒最善,笔笔生动,不异于毫素间。……玉平日最嗜颜书,所藏鲁公碑刻,于《多宝塔》、《画像赞》得宋拓本;于《干禄字书》、《郭家庙碑》、《论坐帖》、《二祭稿》得元拓本;于《八关斋会报德记》、《家庙碑》、《元次山碑》得明拓本,古缘不浅。又得此本,差可自豪矣。

民国四年他在洛阳访得《皇女碑》残石拓本,后影印入《汉晋石刻墨影》,也有跋云:“书迹纵逸骏利,在《王基》、《曹真》、《孙夫人》之间,而精劲过之,疑出魏晋人手。”

罗氏研究或刊印旧碑古拓时,此类言论很不少。如说齐鲁古陶器阴阳文之不同,有草兼隶体者,文字则齐醇而燕肆;汉陶器多作草隶,隶书似《武梁祠画像题字》,方若藏汉陶分书如碑版;汉《熹平石经》书势雄伟非出一手,魏正始《三体石经》足考篆法递变之迹,六朝《泰山经石峪》雄伟博大,隋《房山石经》清劲婉丽,灌县《孟蜀石经》清婉;三国魏《沛国郥张盛墓表》严整苍厚,孙吴《九江买地券》甚精,《贺齐志》为楷书之鼻祖,《和国仁墓碑》隶书朴厚;晋《荀岳志》隶法甚精,近世出土晋志文字尤精者《荀岳志》外,为《贵人左棻墓志》、《张盛墓记》及《石尠志》,《石定墓志》及《郑舒夫人刘氏残志》次之;六朝《元珽妻穆玉蓉墓志》书法均至精,《元纂志》褚薛先导,《元诠墓志》近出元魏诸王志之冠,《元珍墓志》文字均好,《元怀墓志》端劲秀拔,《娄氏墓志铭》宽博大雅,《卢氏墓志铭》北周翘楚,《赫连子悦墓志》六朝隶书之冠,《王佛女买地券》似辑安之《好大王陵碑》,齐《上官长孙氏冢记》书法宽博,然亦颇有粗劣者;隋《张轲墓志》雅丽、《董美人墓志》书法清瘦;唐《李基志》正书精健、《泉男生墓志》为近出唐志之冠,《王贞志》精雅、《萧缮墓志》书亦工致、《崔哲墓志》文字均胜、《袁公瑜墓志》狄仁杰书至可珍、《崔孝昌志》文字均佳、《贾钦惠墓志》大雅可观、《程君墓志》丰伟、《张怀实墓志》尔雅、《李虚中墓志》尔雅不俗、《女冠徐氏志》分书娴雅。《梓州牛头山寺舍利塔铭》书法精雅,隋《善法寺舍利塔记》书法至朴,唐《至相寺塔记》小楷至精、《药师寺塔檫铭》似六朝。潍县陈氏旧藏周秦间一小石文字精绝,汉石狮子刻字甚精,延年石室刻字颇精,白马寺刻石字雄伟可爱,建德周氏藏汉残石文字最精者。六朝《登云峰山诗》石刻隽健婉丽六朝之冠,《百峰山石刻》清劲隽妙北朝第一,北魏造像笔力健拔,魏《高归彦造像记》端雅精整,《刘根等造像》书迹至精,刘宋《□熊造像》似《爨龙颜》、《寇君碑》,《朱昙思造像记》书法至颖利,梁《虞思美造像》梁造像之冠,周善业泥楷法精妙,强独乐为文帝造像极劲整,河南有六朝佛像顶泥文字,唐《张猫造像记》清劲,宋江宁《东坡题名》苏书最佳,金大理《黄华老人诗刻》草书奇劲……

从文字学和历史考证的角度说,他讲的颜真卿那些拓本其实并没什么价值,其价值只在书法艺术的研究上,可见罗氏对碑帖自有不尽同于文字学家的态度。

这种态度即表现于他对书迹名刻名帖的追求上,民国五年八月八日致邹安函自述:“《落水兰亭》,弟平生所见已三本,皆有名人跋,皆非后人伪托,今公又见一本,不知视弟所见何如也。索价几何,希示及,若果佳者,公何不用玻璃板精印之邪?”民国七年与弟函又称:“授公欲购陈印僧《张猛龙碑》,此次在沪见过,字多剪脱,拓亦不精,尚不如兄之第四本。兄所藏四本,一绛云楼藏本,已售去;二宝侍郎本;三黄莘田本;四周季贶藏整本。四本中第二较旧而拓手不精,且多脱字,第一本亦然,第三本精拓足字,第四本又后于前三本。故敝藏实以黄莘田本为极精。……鄙意以印第四本为宜也。”一《张猛龙碑》,收集拓本四种;一《落水兰亭》,所见又已三种,而皆仍不断访求之。

这不能解释为他兼有收藏家的身份,故欲网罗佳拓以做买卖;而是对旧拓书法艺术的讲究,所以若真有好本子,他就主张印出来。这就不是做买卖、搞收藏的心态了。民国十三年三月十一日与王国维书且告诉王氏:“小欧书志精拓足本一分,亦祈惠存,可装轴存之,以后恐无此精拓矣!”此拓即以赠王,而口气显然是对书法艺术的欣赏。


6
笔法
由这个角度看,可以说清代考碑刻、论金石,本来分流的文字考订与艺术审美二路,到罗振玉才真正合流。罗虽没有像康有为写《广艺舟双楫》那样,从书法艺术上去写出一本专著来,但他影刊传布金石时,多兼有论艺之心。《答人问学篆书》一文,于此剖析甚明:
 
大约篆书可分为三时期:古文一也,秦汉魏晋二也,唐宋三也,古史以古彝器款识及贞卜为一类,而歧阳猎碣附之。秦汉以吉金款识及碑额为一类,而新出之魏石经直接两京。唐以后则李少温、二徐、梦英为一类,而元之赵文敏又直接李徐之传。若以书势而言,则可分结字与用笔为两大端。……篆书自汉人始变,三古之法为宽和,至唐益为纡徐;宋以后古法殆绝。邓完白用汉法,去古甚远,近百年间,吴清卿中丞始倡复古,盖得力于金文,然斯相真面目,尚未能窥见。近发现龟甲文字及秦虎符,然后三古及相斯篆法乃益明。
      
这里特别提到龟甲文字与秦虎符。秦《阳陵虎符》是他心爱之物。世传虎符一共只有三件:《新组虎符》仅存左半,已流入法国。罗得到的是《阳陵虎符》,左右俱全。一九七五年陕西另出一件《杜虎符》,也只存左半。《新组符》,民国八年九月十八日罗曾请王国维考证,因为他怀疑符制不类西汉。《杜虎符》则罗氏子福颐另有考证,亦以为伪作。因此看来《阳陵符》最重要,但罗氏看重此符的原因并不只因它真或罕见,也不仅是形制,还因它“书体极古”。他认为由符上的文字可以追溯或复原李斯的篆法,故曾临虎符,作跋语云:“此符藏予斋中三年矣,相斯笔法悉在此十二字中,世间至宝也。”所重者,正在于它书法艺术上的意义。[4]

甲骨的情况也一样。甲骨出土,足以考文,亦足以证史。考文之功,罗氏椎轮大辂;证史之功,王国维贡献厥伟。但王氏对甲骨,就不会有罗振玉那种欲从书法之美上来掌握它的想法。

罗于考文之馀,复于民国十年刊行《集殷虚文字楹帖》,四年后又把自己跟章式之、高德馨、王季烈三家之作合刊为《集殷虚文字汇编》,开甲骨文书法化之先河。曾有函与王国维说:“弟近以三日之力,集殷虚文字可识者为四、五、六、七、八字楹帖百联。已手写,在都付印。印成奉教。拟请公亦集百联,弟当手写,同付印。殷虚文字中,辞藻字颇多,故弟集百联,苦其未尽,甚盼公再为之。”(民国十年二月十二日)可惜王无意于此,故罗转请王季烈等人同集。这里,就看得出罗氏对于把甲骨文做为书法艺术性审美文字的用心,兴致不浅,而王国维则不同调。

王国维平生无论析书法之作,于书艺亦不究心。王家葵说他的字:“几乎没有个性,因此也缺乏艺术性。……笔札很受罗振玉的影响,但气息远逊,可取者不多”,倒是知言。大家都晓得王后来偏向经史文字考证,是受了罗的影响,却未注意到罗氏不断在书画上诱导他,希望他也能治书画之学,却总不成功。可见人的性向兴趣终究难以趋同,而罗重视文字的书法艺术性这一特点,在这种对比中亦格外明显。

此外,《贞松堂藏历代名人法书》收敦煌所出晋人草书尺牍墨迹,跟甲骨文的书法作品化相同,是敦煌文书被吸收入书法史的先声。他说北齐写经甚精,《古写本史记残卷》清劲快厉,《晋纪》书法至精,《姚秦写本僧肇维摩诘经解》从分隶出,《周易王弼注》缮写精善,《尚书隶古定》缮写精正,日本藏《古文尚书·周书》书法精健,六朝与唐写本《毛诗传笺》佳者尤精善,日本藏《毛诗》字迹疏秀,《春秋榖梁传集解》书法甚精,《春秋榖梁传解释》书迹精雅、唐写至佳,《原本玉篇残卷》书法劲妙,《老子义残卷》书体至精,《南华真经田子方品残卷》书法精善,《刘子》书势纵逸,《敦煌古写本道书残卷》书法清健、初唐至精,《道家书残卷》书势清健,《修文殿御览残卷》书法至精,敦煌石室唐馆本《》书法隽婉,日本藏《过去现在因果经》极精,唐户籍细楷甚端好等,皆为以书艺论文书之例证。

罗氏所刊印的书籍资料中,与书法相关者也不少,如《吉石盦丛书》二集收有《叶石林模急就章》;《东方学会丛刊》收《江村书画目》、《话雨楼碑帖目录》等。又拟编《隶草存》、《书苑众芳》,似未成,已成付刊者为《宸翰楼所藏书画目录》、《贞松堂藏书画目》、《天发神谶碑考》、《汉晋石刻墨影》、《贞松堂藏历代名人法书》、《百爵斋藏历代名人法书》、《赵文敏公虞文靖公法书》、《元八家法书》、《明成祖写经》、《祝京兆法书》、《明吴门四君子法书》、《国朝隶则》、《金薤琳琅》等,可谓洋洋大观,可由之以知其书学。
 
《汉晋石刻墨影》自谓所刊乃咸、同诸家所未得见者,笔法俱存,临池家可取以临写,仅下墨本一等。《明成祖写经》又云此本:“书艺容逸婉丽,扩之有寻丈之势,殆云间沈民则书也。诚宇内之奇迹,艺林之瑰宝。……世之留心法书者,倘亦珍为枕秘乎!”《金薤琳琅》则将古器拓本与吴大鍶、自己之临本合刊,最能看出临池取则之意。凡此,均是讲金石而留意书艺之证。


7
帖论
罗振玉另一个跟嘉、道以来讲碑学的人不同处,在于他并不排斥帖学,无碑帖区分或对立之意。前文曾举他自称若作《金石文字簿录》成,当远胜《帖苑》可为一例。《隋丁道护书启法寺碑跋》又说:
 
自阮文达公倡南北书派论,谓东晋宋齐梁陈为南派,赵燕魏齐周隋为北派;南派由钟卫及羲献僧虔以至智永虞世南,北派由钟卫索靖至丁道护等,以至欧褚。此论既出,当世莫不宗之。予以为时有先后,书有工拙,则有之;而谓南北分派,则未允也。因时有先后,故刘宋之《爨龙颜碑》、《刘怀民墓志》,与元魏之《中岳》、《西岳》两灵庙碑,书势正同(《爨碑》立于大明二年,《刘志》在大明八年,《灵庙碑》立于大安二年,相距不出十年),而与梁之《始兴忠武王碑》、魏之《刁惠公墓志》则异(《萧碑》立于普通二年,《刁志》在熙平二年,相距仅六年)。因楷从分出,在先则楷少分多,后则楷法渐备,阅岁六十,故尔相差;而同在一时,南北固无别也。因书有工拙,故同时同地之龙门石刻,其出拙工之手,如“正光孝昌”数十字之小造像记,拙陋如彼;而出于士大夫之《皇甫度石窟碑》,则工妙如此。《石窟碑》大似南朝诸刻,而《梁之慧影造像》,反与龙门拙工之作正同,此为工拙之分,亦非南北有异。予意自东晋至隋唐,中间二百馀年,楷法实以渐进步,逮隋而大成,初唐之欧虞褚薛,皆生于隋代,丁道护与诸贤同为楷法宗匠。必以丁欧为北派,伯施为南派,殆非通论矣。

从书艺的角度看,碑与帖根本不用分,都是书法史之一部分。这就打破了历来尊碑抑帖之风。

他自己的学问虽以石刻为根觰,却往下一直关联于法书帖拓,所刊宋元明清各家法书甚多,收集古帖及拓本亦极多。论帖亦极精。如说曾宏父《石刻铺叙》为帖学之祖,《临江二王帖目录评释》有功于帖学不浅,《汪本隶释刊误》校勘至精,《淳化秘阁法帖源流考》甄陶颇详,《滋蕙堂法帖题跋》有裨帖学,《阁帖汇考》会聚前书,程氏《南村帖考》鉴衡精当,吴荷屋《帖镜》存佚未知,《鸣野山房帖目》实系未成,惠兆壬《集帖目》搜采颇富,而间有舛误。而唐人传刻法帖,既刻木亦镌石,均甚精审。宋官帖辗转传橅寝失其真。然宋拓之可贵,首在能见笔法,存神韵。《兰亭序帖》唐人双钩本,游丞相藏本为传世《定武兰亭》第一,《十七帖》以唐摹北宋拓本第一。《智永千字文》小川简斋藏本可证宋来法帖传橅之失等等,皆深有所见。此外谈到的还有《破邪论序》、颜真卿四种(《送刘太冲叙》、《蔡明远帖》、《文殊帖》、《春田诗帖》)、颜真卿《干禄字书》、颜真卿《论坐帖》。宋拓《书谱序》刻本、唐林藻《深慰帖》初本、《急就章》诸本、范仲淹《与尹舍人二帖》、岳珂书《〈宸翰录〉卷》、苏轼帖、黄庭坚帖、朱熹书《〈易系辞〉刻本》,以及丛帖的《汝帖》、《甲秀堂帖》、《绿筠窝帖》、《澄清堂帖》、《越州石氏帖》等等,遍及帖学的各个方面。其《澄清堂帖跋》说:
 
《澄清堂帖》明中叶以后始显于世,……翁覃溪阁学遽诋为南宋坊肆所橅,谓“标题文字书法,与南宋坊贾刻书体势相埒,以与宋拓《大观》《汝帖》相较,不惟远谦逊《大观》,且较今所行肃府本尚不及”云云。予谓阁学失言甚矣!此帖标题书体,在永兴、率更之间,以唐以来石经校之,下启嘉祐,上承开成,而同符孟蜀。且与蜀椠李锷书之《尔雅》,南唐之“唐国通宝”钱文,均相肖似,当时书体,正自如此,多见古刻者,自能知之,无庸缕数。至谓此刻远逊《大观》,不及肃藩覆本之《淳化》。则非阁学务与矫激之言,由其见地,正自尔尔。盖阁学心意中,久牖于王知微所摹勒之右军书,以为山阴真面,尽在于是。日低首下心于《淳化官帖》,其平生赞仰疏记官帖之语,殆不下数万言。早岁攻书,至于白首,功力可谓深至,然于古人遒劲顿挫之妙,殆未有得。致以痴重为古厚,以模棱为浑朴,见真龙而惊,固宜然也。……黄米诸家,《诋官帖》多收伪迹,其言至精密,独不言摹勒之失。今试以官帖所摹诸家之书,除间架位置不同外,至笔法则一例圆满,全无差别,与每标签题,反如出一手,可知知微所摹,全是改易古人,以就己意,晋唐遗矩,荡焉无存。故以官帖初本校此帖,全无合处,而以此帖校宋拓《怀仁集序》及日本流传之唐橅《右军书记》,无一不合。此刻之与官帖,孰得孰失,更奚待烦言而决耶?……右军书法,大明于唐,大晦于宋,唐世弘文馆监书诸臣,若欧虞褚薛,固骎骎升山阴之堂而入其室,即解无畏等,亦天下之良工,非王侍书比也。予意此帖实出唐橅,故能得其真,不必出诸季真,乃为增重。且细省此刻,实是锓木,非出石刻,试观卷中诸断泐处,可知,因木无断泐理。则斯帖祖本,或依石刻,祖本之石已断,故斯帖存其旧迹。唐人勒石至巧,近年敦煌石室所出之唐初拓墨太宗《温泉铭》,锋颖铦利,不异出之毫素,则依石本上木,亦与传之缣素者无殊。予谓此帖非必从贺橅墨迹上木,此亦一证矣。……唐代传刻法书,勒石以外,亦用木版。杜陵所谓“绎山之碑野火焚,枣木传摹肥失真”是也。此帖之用木,本上承先唐之遗法,下启秘帖之先声。斯帖之为木本,既审谛而知之,又知此帖乃每四行为一版。因每卷所记,甲一丙一丁一,皆记版数,每四行后,必有数记,故知每四行为一版也。每版之高,约建初尺尺一寸,广约五寸七分。弟一卷二十六版,弟三卷三十六版,弟四卷十八版。盖版狭小,则不易裂损,且便收储。《淳化》则用长版,致裂后以银锭笋联之。此虽细微,后人亦不能如前人精密。其重于是者,可知矣。此为古今言法帖者之所忽,故表著之。……唐人橅刻之精,非后世所能方驾,而拓墨之法,则颇不致。予曩见唐太宗《温泉铭》,后有永徽间人墨书,为初唐拓墨可知。黝黑浓重,与明代关中拓法无殊。宋官帖用李廷痎墨,澄心堂纸,毡拓之善,为世称美。今观此帖,拓法精妙,远驾宋官帖初本之上,知宋世实师南唐旧法,而已有上下床之差别。古今拓墨之妙,无逾南唐者,然使不见此帖,亦乌得知之乎?……此帖所以关于右军书法绝续之故,显揭之以告天下,是则予之责也。……

这样论帖,其实已溢出清人帖学之外,是综合碑学、帖学所得之总体成果,包括行款、题署、用墨、刻版等等,故能见古人书迹之真。

罗氏论书人书艺,如云丁道护为楷法宗匠,狄仁杰书有褚薛风,《陈希望墓志》乃徐浩所书,《臧怀洛碑》李秀岩款自书,林藻始破方笔为圆,徐铉、徐锴篆书题名笔力浑劲入斯冰之室,苏轼多力丰筋非一味美满,朱熹渊雅隽逸、闳肆博大,尹洙楷书近虞世南,张艳篆书抗衡斯冰,王鲁翁父子工篆书有法度,邵雍合鲁公、诚悬为一手,与蔡忠惠抗行,耶律楚材书体方劲,罗洪先清和雅健,戚继光奇逸隽快,陈白阳婉隽有法度,杨廷麟雄肆温厚,祝允明晚岁不免习气,王履吉专师虞永兴等等,都是在这种学问的背景下说的。


8
位置
故就书法史言之,罗振玉之意义有三:(一)合清代南帖北碑之局;(二)合金石学考文谈艺之分;(三)开书家以新出古器物文字为临写运用对象之先,此后写简牍写帛书写权量写甲骨者乃不可胜数。一个新的书法时代,实由彼开之。

要明白这个划时代的意义并不容易。

举例来说,同时代马宗霍《书林藻鉴》所品藻者就只有王闿运、杨守敬、沈曾植、何维朴、张祖翼、郑文焯、吴昌硕、曾熙、李瑞清、康有为、朱祖谋、萧迁、曾广钧、谭延闿、程颂万等。其中惟张祖翼、谭延闿以学唐楷著,馀多嘉许其能得北碑之长。曾熙号称南宗,所学亦是南之碑而非帖。吴昌硕以学石鼓见长,超北碑而上,但誉者谓其有金石气,马宗霍则嗤其“纵挺横张,略无含蓄,村气满纸,篆法扫地尽矣”。

这表明那时书坛基本上仍笼罩在北碑或碑学风气中。像吴昌硕那样,虽想超拔而上,取法周秦,而其风格其实仍是碑的。以魄力雄强为主,未能得乎中行。

罗振玉才是一个转关人物。他的碑学,比谁都深,可说是碑学走到极至处了,且由碑上溯殷周甲金,开发了远比吴昌硕更多的资源。按理说他的书法应该更显金石气,更见碑版雄阔之气。然而不是。他写金石甲骨文字,都是较和婉的。

和婉的原因,一是前面讲过的,认为书法本是涵养性情之事,故不鼓励狂放怒张;二是要在斧凿刀刻中看出运笔用笔法来,不以刀斧之利为依归,故显得和婉;三则是反对南北之分;四,他的用笔,根柢实由帖上得来,所以后来写金石甲骨文字,终与由碑学入者不同。而这方面,他与沈曾植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沈曾植博学多才。罗对他虽也有微辞,但毕竟是罗振玉、王国维在当时遗老中最亲近也最佩服的人。民国五年十月,为了买画的事,罗写了许多信给王,对沈氏的绘画鉴赏能力颇有质疑。民国七年十一月十三日又有一信,说自己偶尔惹得沈氏不高兴了,沈还发牢骚云:“学问之事既为公等垄断,而公之小行楷书又复卓绝,我毕生染翰,竟无入处?此关天事,又复何云。”可见他们的关系极为微妙。

可是,罗的小行楷,乃是欧、颜加上明人尺牍流丽之调,沈则世俗评价都说他是学北碑的,既如此,为何沈还会那么欣赏罗的小行楷呢?原因就是沈曾植其实非只碑学,他帖学甚深而又主张合南北,故于罗氏深致欣赏。

今人语及沈氏,都说他由北碑入手,复习《月仪》、《急就》、《出师颂》,上溯坠简、帛书及三代金文,力求高古。其实沈的功力未必在此,故论书往往以北合南,非崇碑抑帖者。试检其题跋及札记,即知此翁于帖学用功甚深,与何绍基之不同,亦即在此。《海日楼题跋》卷二《敬使君碑跋》曰:“此碑运锋结字,剧有与《定武兰亭》可相证发者。东魏书人,始变隶风,渐传南法,风尚所趋,正如文家温、魏向任、沈集中作贼不异。世无以北集压南集者,独可以北刻压南刻乎?此碑不独可证《兰亭》,且可证《黄庭》。”“寻其出入缓急之踪,乃与《定武兰亭》颇资印证。固知江左风流,东魏浸淫最早也。”不满世之倡碑学者抑南崇北,竟谓北人偷师江左。

又《禅静寺玝前铭敬使君碑跋》云:“北碑楷法,当以《刁惠公志》、《张猛龙碑》及此铭为大宗。《刁志》近大王、《张碑》近小王,此铭则内祀外拓,藏锋抽颖,兼用而时出之。中有可证《兰亭》者、可证《黄庭》者、可证《淳化》所刻山涛、庾亮诸人书者。……盖南北会通,隶楷裁制,古今嬗变,胥在于此。”推崇极至,而实藉此以发其南北会通之说而已。

沈是碑学书风末期将要转变的人物,故其持论如此。但历来却皆以为他是北碑一派,即显示了他综合南北的想法或做法还不成功。罗振玉也是合南北、兼碑帖的,其书学与书艺才更值得我们关注。


注释:
 
[1]  以书法救急,一种是售让古人之作品,一种是卖自己的字。罗先生有润格,与友人书中也常提及卖字的事。有与王季烈一函云:“楹帖遵书奉,润笔照收。”王氏与罗乃亲家关系,而笔润照收,可见平日资生颇赖于此。民国六年在京都时又有与表侄何宝善书说:“昨以北省水灾,斯民无告。变卖所藏书画古器物,得二万元,。戋戋者虽不足济事,然姑尽此心而已。仆平生唯此长物,平时赖以度日,今思灾民之苦,尤甚于我,故一举散之,饥寒亦不暇计”,讲得尤其明白。题临虎符云:“沧桑以来,予所藏多出以易米,此符不知能相保否?”则说明了将来可能会出售。

[2]  罗跋所临《朝侯小子碑》,亦云学者不可堕入狂怪怒张之习。

[3]  另详朱希祖《抄校本存信编跋》,收入《明季史料题跋》,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从柳如是的角度谈这一问题的,则是陈寅恪《柳如是别传》。

[4]  罗振玉认为甲骨文字能考见李斯之笔法,所以他写甲骨文用篆法,通甲篆为一。后来许多写甲骨的人都摹仿甲骨刀契之形,未尽依罗之矩矱。这是不了解书法的“笔法”应跟刀斧刻凿痕分开的缘故。近人启功《论书绝句》云:“半生师笔不师刀”,“题记《龙门》字势雄,就中尤属《始平公》,学书别有观碑法,透过刀锋看笔锋”均指此言。罗振玉正是透过刀锋看笔锋的,故写金石跟道咸以来追摹刻铸效果者不同,写甲骨文与尔后规橅刀契形状者不同。



(本文刊于《诗书画》杂志2013年第2期[总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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